再见
再见
清甜的薄荷在鼻尖游曳，充斥在病房的每个角落。叶司把撕开的不干胶贴片扔进垃圾桶，然后扣好领口的最后一道扣子。 “想吃什么，我去买。” 溢散的灯光打在她冷白的脸上，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想喝牛奶和酸奶，帮我带奶酪可以吗，嗯……谢谢？” 她愣了一下，歪着头看床上汗津津的人，“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客气了？” “……” 别问。问就是当事人自己也不知。 天已经黑透了，雪却一直没停，医院走廊空荡荡的，她边走边低头轻拂袖口，重新整理过的头发松垮地挽在脑后。 室外的空气足够清新，地面被铺了很厚的一层，和深邃的天空相互映衬，一个白的纯洁，一个红的妖冶。 该来的总会来。 叶司站在院门口，神色复杂地盯着远处的黑色轿车。 好憋。 呼出的浊气散在半空，又被冷风吹回到脸上聚成雾珠，她用手搓了一下尚且温热的脸，然后滑到领口，将刚系好的扣子重新解开，露出修长的颈和半截被啃红的锁骨。 ** 网上的热文就那样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年关将近，顾小上被接回顾家，写进了族谱，然后在祭祖那天以顾家小女儿的身份出现在了各大媒体的报道中…… 人们骂她，却又宽于她的“无辜”，对她施予各种矛盾的诘难与同情。但手握权力的人总会用各种方法让那些唧唧歪歪的人闭嘴。 旧历三月，春始盎然，顾小上又被带到了上层人物热衷于攀比和炫耀的酒会现场。 然后…… 然后她就被一个身材高挑的美女夺去了视线。 那人穿着酒红色的晚礼服，手握香槟在一众人里优雅地穿梭，所过之处皆留有痕迹，从清冷的冷杉到手中的香浓美酒，从修长的腿到皓白的肩颈，从凹凸有致的锁骨到微微勾起的红唇，无一不被憨痴的B和O垂涎留恋…… 当然，也包括她这个A。 “陈院长说你最近都不去医院治病了。” “……” 顾小上吞了口口水，然后恋恋不舍地将视线移回来。 “……你倒也不用这么直白露骨吧，又不是没见过。”顾博蹙着眉看了一眼，似是无趣般摇了摇头。 “从没见她这么漂亮过。” “你听到了吗？”顾博侧着头问。 “什么？” “心碎的声音。” “……” “她17岁跟着她母亲参加这种酒会时就已经这样了，那时你才多大。” 顾小上垂了垂眼睫，那时她正忙着“报复”那些霸凌她的大人和小孩…… 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顾长枫让顾博带着她来，大概是想让她认清现实吧。 改了头换了面进了族谱，并不代表她就成了凤凰，能和朱雀相提并论。 顾博看她表情萎靡，又道：“想不想多了解一点？” “……” 那种想的要死却又强忍着装不在意的表情简直让人想笑。 “我先给你捋一下关系。你看那边，两点钟方向。” “看到了吗？” 顾小上点头，“看到了，未婚妻。” “对。盛郁闻，你梦中情人的未婚妻，你梦中情人，你大姐，还有我。” “……你换个称呼行不行，她不是我梦中情人。”顾小上不满地皱眉。 “我们四个从小玩到大的”顾博忽略她的不满，“你心上人从小就备受追捧，这有点玄学，那种走哪儿都自带光环的人你见过没？她就是那种。你说论长相，大家都差不多，再说她一个Alpha能比盛郁闻还好看？论性格，熟了真不行，我们四个人里她事儿最多，事儿逼你见过没？她就是那种。再说家世，扪心自问一下，顾家不比她家差吧，但她总一副‘你家那点破事莫挨老子’的姿态，你懂吧。” “………………” “你说她惹人讨厌吧，也不是，但就是让人烦，那种从小就把身边人的光环都夺走的那种烦。” “嫉妒。” “呵，”顾博轻笑一声，“小深看人很准啊，说说看，谁嫉妒她？” “？” “……关我屁事。” “我觉得你也挺烦的。” ** 顾小上被说动了，她和叶司根本就不是一个层级的人，谎言早晚会被戳穿，但意有所指旁敲侧击的真话不会，反而能很好地将她脆弱摇摆的心彻底击溃。 她不顾酒会主人彬彬有礼的致辞，端着酒杯低着头，匆匆朝门口走。 半晃的液体像被风吹动的海浪，随着她的动作洒出，溅到迎面而来的一抹红色身影上。 “！” 叶司向后撤了一小步，然后用指尖抹掉手腕上的酒滴，看她。 “……！抱歉……我、我刚没看到你……”顾小上的脸一瞬间变成了雪里红，支支吾吾又手足无措地解释着。 “嗯，没关系，只是溅到了手上，擦掉就好了。” 她瞪着一双眼，顿时哑然。 对啊……只是溅了一滴酒而已，擦掉就可以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呃，你今天……” 好漂亮。 但她没说，只是笑着将眼底那抹惊艳藏起来，然后道：“我去放一下酒杯。” 叶司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眼睁睁看着她端着酒杯走出了宴会厅。 背影像……逃。 “……”“顾小上！” 初春的天气还很凉，叶司追出去的时候被那人滔天的尾气喷了一脸，愣在原地像一支迎风摇曳的红玫瑰。 她第一次对这种端庄的束缚产生了厌恶，对顾小上的背影产生了强烈的失落感。 她换了衣服赶回摩卡小镇，却只见到黑漆漆的七层和空空如也的车位，拨出去的号码也从一开始的没人接变成了彻底关机。 助理将顾小上的位置发到她手机，然后附送了一条语音，“叶总，我被顾总监发现了，您赶紧来吧，我觉得她还要跑……” 酒八正东方向不到五十米的距离，门脸装潢得露骨又色情。 顾小上被堵在包间门口，然后那人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 她终于知道三个月前隐在白炽灯下令人看不清楚的表情到底是什么了。 愧疚，放弃，逃避。 “有事吗？” 叶司晃了晃掌心，“奶糖。” “……” “跟我来。”她拽着顾小上拐到一个僻静的角落，然后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监控，那闪着红点的监视器就熄灭了。 “……叶总好厉害。”顾小上轻嘲，“要在这儿做吗？” 叶司怔愣，剥开糖纸把糖塞进她嘴里，“嘲讽我能让你开心一点吗？” “……” 怎么就单单把自己放到天平下降的那一侧？而她总是一副美丽端庄的样子？！顾小上不服，转过身准备离开，又被拽回原位。 “你是想解释吧？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我这个时候应该大声尖叫捂着耳朵说‘我不听我不听’才对？” 叶司看她。 “我没叫没闹不是很给你面子了吗？况且我们又没有实质性的关系，你把我堵在这里，只会让我以为你是想上我。” “伶牙俐齿。” “……” “那天的事情是我不对，我……”叶司觉得难以启齿，“我被我母亲禁足了，她没收了我的手机，切断了我与外界的联系……” “你是成年人吗？” “？” 顾小上用手指轻点了点太阳xue，“叶女士，我对你刮目相看了，你把这些事情说给我听，不觉得好笑吗？你就像和小伙伴吐槽自己母亲严苛的中学生……” “……” 好歹毒的评价，简直一针见血。 叶司萎了表情，狭长的凤眼也罕见的蕴了一丝水汽。 “你生气了……” “。” “我磨了老管家很久她才答应给你捎口信，但你说她神经病，说不认识这个。”她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奶糖。 顾小上气的差点昏厥，没忍住破口道：“你有毛病吧？！大街上拉个人给你塞块糖说一堆乱七八糟的事儿你不觉得有病？！” “可她是冒着生命危险才能短暂接触你一下的，你没发现这段时间身边多了很多人吗？” “……” 这么一说好像是有，但都是各种不同的面孔，她又不是专业侦察员，没事干注意那个干什么…… “行。谢谢你给我解释，我明白了，还有事吗？” “跟我回去？” “？”顾小上怀疑自己听错了，“我凭什么和你回去？我们有关系吗？” 叶司突然捧起她的脸吻了一下，“这下有了，你脸上有我的口红印。” “……你他大爷是不是有病啊叶司！” “我一直盼着你去找我呢。” “……”顾小上盯着她，突然道：“你……你现在怎么能出来了？你母亲给你解禁了？” “我自由了。” “任何意义上的自由。”她补充道。 “……什、什么意思？”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我靠！” 顾小上忽然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叶司解除婚约了，她害得！ “我、我纯属八卦，你……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她喜欢顾渊啊，成人之美不好吗？” 顾小上突然觉得背后泛起一阵凉意。 “你……顾渊……” 叶司没出声，但那双深黑的眼眸出卖了她。 顾小上倒抽一口冷气，暗暗咂舌。 “那个……你、你先回去吧，我和朋友一起来的，结束了再走……” “不行。” “？” “你控制欲又上头了是吗？我重申一次，我们没有关系，原本就没有！你别干涉我。” “你不喜欢我吗？” “不喜欢。” “你喜欢。我从你眼里看到了，如果不喜欢你当初根本不会去找顾渊。” “我在帮你啊，顺便帮我自己。” “骗人。” “……这有什么好骗的，一开始确实没搞清楚对你是什么感觉，可现在看来不过就是一种精神寄托和崇拜啊，所以我帮你，是精神寄托，是不计后果的盲目选择。” “又不是喜欢。” 叶司差点就要被顾小上认真严肃的表情说信服了。 “帮人还附带床上服务，挺好的。” “！！！” “那你有喜欢的人吗？”她语气轻慢。 顾小上愣了一下，视线瞟到远处昏暗包厢里的那一群男男女女中，轻佻道：“不喜欢我会和他们出来玩吗？” “我喜欢你，和你对他们的喜欢不一样。” “谢谢……” 叶司笑了笑，心知说不通她，只好换了口吻道：“我想追你。” “？” “我没追过人……” “求求你，为什么要盯着我不放呢？我喜欢Omega！” 空气忽然安静。 叶司从未确认过这个问题，严格意义上讲，顾小上感情一片空白，又没真的和Alpha在一起过，凭什么否定人家喜欢Omega的事？ “所以叶女士，你充其量只是被我的美貌迷惑了，别说我自恋哈，你只是喜欢我当你下属时不拘一格的跳脱，你欣赏一个为你打工的人能有自己的想法，还不怕你，往私人了说，你只是喜欢艹我。” 自知之明太过了，就会变成她口中所谓的“自恋”。 叶司用手拨开眼前的一缕发丝，淡然道：“我三十岁了，分得清什么是玩弄，什么是欣赏，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 “救命，你不会是想说对我还有爱吧？”顾小上笑了，原本没什么波澜的眼珠子突然沾了一点水汽，使她灵动又迷人的眼在灯光刺激下变成了勾人心魂的狐媚。 谁爱她？连她的生身母亲都不期待她的降临，她从没听到过有人对她说这个字，更不会期待有朝一日能切身实际去感受和体会。 “有的。” “你骗人！” “我思考过。”叶司郑重其事，“喜欢根本不足以表达我对你的感情，我觉得是爱，是包含着喜欢却又渴望对你负责，渴望有百分之百确定无疑的理由站在你身边，成为你想躲就能毫不犹豫埋头的避风港，能名正言顺承担你喜怒哀乐酸甜苦辣的唯一……” “别说了！”顾小上心脏狂跳，皱着眉厉声喝止。 “……” 太可笑了，太荒唐了，她凭什么？她简直太狂妄了……买个牛奶的功夫就会消失不见的人，凭什么对自己说喜欢和爱？！ 明明很生气的，明明应该在这人白净漂亮的脸上扇几巴掌，让她为自己的胡说八道付出代价的…… 可是，好好听，顾小上望着她那双前所未有的清澈眼眸，心跳飙到了一百以上，脸也变得又红又烫。 大概没有比现在这副狼狈又无措的样子更让人觉得可笑的，她明明在疾言厉色，唇边却挂着不合时宜的窃喜，她在笑，却又十分恼火。 叶司嘴唇翕动，从喉咙里滚出几个字，“也希望，你成为我确定无疑的唯一。” “啪！” 对面那个表情扭曲的女人在自己薄白的皮肤上留了四个指印，四目相对，叶司错愕。 顾小上也惊了。 一时慌乱地抬起手，想揉一下被自己扇了一巴掌的漂亮脸蛋，“……对、对不起……” 叶司截住她的手腕，微微侧了下头，“真心实意道歉的？” “……” “一巴掌换一个吻，你吻我还是我吻你？” “……叶司，”顾小上收起痞里痞气的混样儿，一本正经道：“你别闹了行吗，我们到此为止吧。” “到此为止？”眼前的人换了副表情，深黑的眼眸又沉了下去，“你想不想听我心里话？” “……不。”顾小上摇头，表情有些颓。 叶司勾起她的下巴用拇指轻轻摩挲，语气十足温柔，“我想说，你听一下吧，” “听一下又不会死！” “……” 顾小上放弃了挣扎，她在面对叶司时自我规训所致的逆来顺受——听一句心里话而已，确实不会死。 叶司不顾脸颊的刺痛，勾着唇贴在她耳边轻声道：“我知道你在准备出国的事宜，但我是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才重新站在你面前的，所以你最好不要跑，因为你跑哪我都能把你抓回来，不信你就试试。” “你威胁谁呢？” “一次。你跑一次我都会把你腿敲断。” “！” 软硬兼施，劝说失败改卖惨，卖惨不成就改威胁…… 她能做的出来，这是她的风格，她刚刚还默认了自己把顾渊打成重伤的事，顾渊至今还拖着一条瘸腿跌跌撞撞。 顾小上脸色煞白，抖着下唇难以置信地看她。 “乖，”叶司用细软的指尖在她漂亮白皙的肌肤上划了一下，“就待在州城，让我追你嘛。” 脸变得太快，甚至让顾小上产生了调情的错觉，可是那人眼底一望无际，虽然在微笑，却让她深感不安。 “脸好痛。” “……”顾小上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嚅嚅道：“对不起。我不跑，但你别追我，我……你家只有你一个孩子，和我在一起……” “顾小上。” 顾小上摇摇头，皱着眉似是懊恼，“我不喜欢你，你别追我就是了，你该干嘛干嘛去，再sao扰我，我就告诉你娘，让她再把你禁足，给你安排新的联姻！” 空气又安静了。 顾小上暗暗挺了挺腰背，为自己的勇敢和坚持而欣慰，可是对面那人的表情像是嚼碎了骨头，分明在极力克制即将喷薄而出的怨愤。 顾小上向后挪了一小步，“你回去吧，我朋友该等急了，拜拜……” ———— 有星星了omg，争取明天更两章，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