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7叶生

    2023年，香港。

    九点整，车子准时停在了宅子门前。司机老臧看了眼阴沉的天空，进屋里来。

    问兰姨：“叶生还没醒？”

    对方正指挥人去花园给那爿紫藤花新搭个木架子，叮嘱几个佣人：“动静细点。”

    回头瞥了一眼老臧：“昨晚三四点才回来，咳了一晚上。今早七点不到接了个北京来的电话，叫了人上书房谈事情。”

    老臧站旁边耐心等，看了看窗外逐渐聚拢的乌云，映得连院子里正值盛放的紫藤花都暗淡。

    他回头跟兰姨唠叨：“这几天一直下雨。叶生好点没？”

    “我找中医馆张叔拿了个方，养心肺的。你试下煲给他饮有没有用？”

    兰姨在餐厅张罗着早餐，忽然重重地叹了口气。

    “好心你劝下他。这几年性子愈发冷漠，唯独不把自己身子当一回事。”

    老臧笑了下，“老爷、少爷生前在时都劝不住。由着他吧，怎么活都是个活法。”

    兰姨：“他这边的亲人该走的都走了。有时候觉得，这个家真是冷清得可怕。”

    他们都是伺候叶家几十年的老人了，几乎见证了整个家族的黄金时代兴衰杀伐。

    可再强劲的巨龙也有衰老一天，因为资源分配和掠夺，昔日教父级别的家族，内部早就日积月累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五年前，叶家老爷做了几个错误的决策，更是直接激发了内斗，险些丧了命。

    如果不是将自己唯一的外孙急召回来稳定局面。叶家的结局怎么样真不好说。

    兰姨问：“叶生跟玥琼小姐从小一起长大，也有老爷当年的遗言。你说有没有可能……”

    老臧将含住的电子烟拿了下来，“这话不兴说。我看不像，能成早就成了。而且——”

    谈话间，楼上有动静传来。咳嗽的声音低而沉。隔着偌大的客厅，兰姨、老臧看着主人下楼梯，正微微颔首跟身边的助理交代了几句。

    他穿着很居家的薄毛衣，戴黑框眼镜，整个人却清冷得如立风雪。

    后者得了指令提着个公文包，匆匆离开了宅子。

    老臧先开口，恭敬说：“叶先生，车子已经备好了。”

    他坐下，背靠椅子，将摘下的眼镜搁餐桌前，屈着修长的指尖懒洋洋地拧了拧眉心。

    “先吃饭吧。”

    “老臧，你也坐下来吃点。”

    老臧应着，一张十人的长形餐桌，坐主位左下的一个位置。

    天空突如其来几声闷雷，一场痛快肆虐的风雨终于下起来。

    雨声衬着宅厅一只古董摆钟嘀嗒地转着时秒分针，兰姨带着两个佣人沉默地伺候。

    他夹了箸家常小菜配白米粥，淡声问：“老臧，你记得风伯跟着外公多少年了吗？”

    老臧说有大半个世纪了，“老爷当年从渔村游泳过来香江时就带着他。你不知道，林风当时人仔细细，崩了个门牙，还没老爷裤头高，打起架来狠得不要命。拿着把菜刀就敢砍人家抗枪杆子的。”

    叶生闻言笑了笑，眉眼温淡却看不出情绪。

    “他想往海外发展烟草生意。我打算把前段时间打通的生产线给他。”

    老臧说：“也够他养老了。他儿子刚从曼哈顿毕业，学的什么创意写作。我这种老粗人听都听不懂。”

    叶生了然：“他未必想让他儿子再沾这些。”

    干这些勾当，年轻时凭一股热性行事，杀孽太重，日子一久反而开始信命，变得怯弱守旧。

    老臧说是啊，“现在时代不一样了。不是要靠拼命才能生存的年代。我们都老了，迟早会被淘汰，都是你们的世界。”

    叶生已经停了碗筷，微低着狭长的眉眼将眼镜重新戴上。

    “臧仔也已经工作了吧？听说他快结婚了。”

    老臧的语气明显轻快了许多。

    “这小子，找了个北方姑娘。人姑娘今年人才引进拿了香港籍，跟臧仔在金管局稳食。”

    叶生：“她一个小姑娘，离开家里人到这来，不容易的。”

    “可不是！”

    老臧笑着埋怨，可眉眼间全是对如今日子的满足。

    “一开始连广东话都不识听，简直鸡同鸭讲。没办法，孩子他妈一把年纪了还得学煲冬瓜（普通话）。”

    叶生笑了笑，没再说话。那双漆黑的瞳眸，隔着镜片，挡住眼底的疲惫，显得更加平和冷漠。

    此时窗外，庞大雨幕将世界蒙上一层迷濛的帘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