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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声惊雷

    

第二十七声惊雷



    一个男孩,在什么时候,才会变成被社会所承认的一个男人?

    所有的成功学书籍,以及实际上与心灵鸡汤无异的名人名言,总会语重心长、孜孜不倦地向人类灌输大同小异的道理:有所成就、担负责任、聪明睿智、运筹帷幄……

    好像地球上,那几十亿血rou之躯的碳基生物之中,比另一半人口的体细胞内,少上一截性染色体的y型携带者,天生便拥有着什么通往真理之门的钥匙似的,时机一到,就会摇身一变,迎着鲜花与掌声,将全部赞美囊入门下,把“男人”这个名词,一个客观的性别指称,与荣耀、地位、名利联系起来,滥竽充数,厚着脸皮送给他们名不符实的冠冕。

    事实上,如果随便从郁昌的街坊邻居中,随便揪出一个男人询问,他们固然可能会在嘴上遮掩一二,但内心深处,准会yin邪地一笑——

    怎么变成男人?这种事还需要问?果然是毛头小子,叔叔教你,什么时候摆脱处男身了,就算是个男人了!

    毕竟,这些热衷于给特定性别造神的先生们,脱去一层矫饰的皮,也只是一头沉湎于rou体欲望的、低劣的动物而已。

    当然,有很多人,可能自打从娘胎里出来,一直到埋进土里,都没办法实现这一宏愿。于是,为了照顾这一部分同胞,不至让他们被开除男籍,“男子汉”的入门仪式,便再次变换了灵活的标准:以遗精为分水岭,这下,总算是脱贫到户了吧。

    若是再没有,就该去医院看看了。

    郁昌并不觉得自己的性别有多么高贵,倒不如说,他对一切同性,都充斥着一种莫名的嫌恶与厌烦的情绪。

    在这一点上,他倒是与兄弟会的成员不谋而合了:貌合神离,内部攻讦,平时称兄道弟,真看见哥们儿过得好了,又恨不得亲自捅人两刀。

    不过,矮子里面拔高个,在某种程度上,他还算坦诚,普天之下无兄弟,只有一个亲meimei。

    没有钱财地位,更没有女朋友,前二者的蜕变方式,对郁昌而言,自然是行不通的。

    他也不在意这种无聊至极的问题,并非是因为什么,“男人至死是少年”之类的,荒唐又油腻的借口——

    说到底,单单从做事的模式和动机来看,这个身高早已猛蹿了二十厘米不止,处于联合国规定的青年期的年轻人,即使在十五岁那年,经历了最后一种“受洗仪式”,也并未给他带来明面上的、巨大的变化。

    虽然,在郁昌迄今为止的人生履历之中……

    那确实算得上是,非常、非常特殊的一天。

    距离李老头那场无人问津的葬礼,已经过去了两年。

    对郁家兄妹而言,老人的驾鹤西去,不可谓不是一件好事——度过了无为无能的幼童时期,谁又会稀罕一张时灵时不灵的饭票?

    没了对方狂妄自大的压迫,他不再需要像个小太监一样,日日请安、更姓换名,受一些无妄的皮rou之苦,更不用再害怕,那个散发着老年体臭的恶魔,趁着自己一个不注意,便伸出一双枯树枝般的大手,把meimei扔给了别人。

    那时的郁昌,还在读初中三年级,能够和郁燕同进同出、一齐踏入校门的时光,只剩下最后一年,正站在继续升学与毕业打工的人生岔路口,思虑再三、犹豫不决。

    他们所在的学区,归属一座小学部、初中部相连的公立学校,收费十分低廉,面对家庭情况特殊的学生,还会提供国家补助。

    在郁昌勤奋地外出跑腿,不时打打零工的前提之下,两人的生活质量,即使依然十分拮据,但并没到揭不开锅的地步。

    因此,在极为偶然的情况下,他们的手中,会多出计划外的一点盈余,用来购买便宜的新衣裳,或者,换取一顿奢侈的大餐——

    通常情况下,是一些甜甜的零嘴儿,如果发生了什么特殊的事件,例如meimei的生日,亦或结算了工钱,还能鸟枪换炮,升级成基础款的肯德基。

    四周人流来来往来,郁昌撑着一只手肘,在一片喧嚣之中,倚靠在快餐店窗明几净的玻璃墙面旁,看着对面的meimei吃东西,脸上难得不见相处时的喜色,反倒显着几分哀怨的忧郁。

    即使脸色不好看,在往来的人群中,这一对衣着陈旧的年幼兄妹,依旧拥有着足以鹤立鸡群的外表。

    可能,长相这档子事就是如此不公,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先天基因,在绝大程度上,已经决定那些如出一辙的、软绵绵的小婴儿,在十几年后,会长成一个矮冬瓜还是瘦竹竿了。

    儿童时的磋磨与蹉跎,似乎没能给郁昌留下任何丑陋的印迹,反倒像一种精妙的打磨抛光,将那块掩埋在营养不良、蜡黄瘦弱表皮下的璞玉,逐渐雕磨成型、褪去茧壳,成了一株挺拔的小白杨。

    他依旧很瘦,但是,更倾向于“清”,而非以往的“弱”。

    那具修长而柔韧的身体,仿佛春天来临之时,最为嫩绿的一截柳枝,在一阵阵疼痛的抽条成长中,即使尚处贫穷的寒冬,也挡不住,那股焕发出的、明净的生机——

    这是属于少年人的一种特权,无论性格怎样,那种客观的美丽,依旧是无法否认的。

    那张白皙的面孔之上,点缀着如同东方瓷器一般精美而隽秀的五官,比起那群,在胡乱分泌的雄性激素影响下,长得愈发向奇形怪状的方向发展的同龄男孩,他的面相,显然和自己的meimei更为相似:浓黑纤长的眼睫,光泽莹润的皮肤,薄红柔软的嘴唇,以及在黄种人中,显得稀有而突出的苍白肤色。

    唯一有所不同的,大概就是,他那拥有着一头海藻般长发的小meimei,眼瞳的色泽,是与之配套的、如同点漆的深黑,在强烈而冲击眼球的黑白对比色下,仿佛一名摄人心魄的、小小的深海女巫。

    而郁昌的眼睛,则呈现出一种剔透而潋滟的澄澈感,在阳光照耀下,会一瞬间折射出近乎神圣的金黄光晕——不过,那具有欺骗性的、琥珀色的眼仁,与甜美和温暖的色调属性,可谓是毫不沾边,在日常生活中,它们更像两颗覆盖着一层泠泠寒冰的宝石,漠然地无视着绝大多数的人或事。

    他用着这样的一双眼睛,忧愁地盯着郁燕,看得对方食不知味,手里那只正被津津有味舔舐着的圆筒,也在主人的迟疑中,无奈地兀自融化着,滴滴答答地淌了下来,变成一滩平庸的甜水。

    事出有因,十岁的郁燕刚刚在昨天犯下了离家出走的滔天大罪,没想到哥哥不仅不追究,到了第二天,还带自己来吃过生日时才能一见的珍惜快餐,心里本就蔓延着一股忐忑的不安,即使冰淇淋化了,也不敢对哥哥发脾气。

    她不安地颤动着长长的睫毛,心里稍作挣扎,便把攥着甜筒的那只小手,朝对方的脸颊方向,直直地伸了过去,准备借花献佛,将功赎罪:“……哥哥吃。”

    郁昌平素精打细算,在吃用方面对自己极尽苛刻,拨出来吃喝玩乐的专用资金,向来只有meimei的份,此时身前餐盘空空荡荡,仅剩郁燕儿童套餐里施舍过来的几根蔫薯条,和一包皱皱巴巴的番茄酱。

    昨天meimei出走十几个小时,给他的冲击太大,不亚于被原子弹从脚跟轰到了天灵盖。郁昌愁云惨淡,神思不属地坐在这场比起惩戒,更像讨好的宴席上,肚子里空空如也地唱着空城计,脑子里也乱糟糟的,铺满了一片死结的毛线团。

    meimei可能没有年长者的一颗七窍玲珑心,迟疑片刻,还是吃得很香,聚精会神地与美味的汉堡包、炸薯条战斗着,在最开始的时候,甚至都没怎么抬头。

    直到她差不多饱了,舔着冰冰凉凉的餐后甜品,才忸忸怩怩地,伸出幼小的触角,愿意回应哥哥的情绪了。

    怀着满腹复杂的心事,郁昌努力地扯出一个幽怨的笑容,还是接受了郁燕迟来的安慰。

    他垂下头,捉住那只沾满了融化糖水、变得黏糊糊的甜蜜的小手,仔仔细细地用舌头舔了一遍,从泛着粉红色的指蹼,到冰冷而柔嫩的虎口,再吮吸莹润的指肚,像只狗一样,把女孩的手清理得干干净净。

    最后,他心绪难平、意犹未尽地放开了meimei,在那仍然呈现固态的半个甜筒的凹陷处,象征性地舔了一下,觉得郁燕的心底,好歹还是有这么一个哥哥的,才勉强安抚好了自己,道:“你吃,哥哥不饿。”

    这话当然是扯淡。

    猛蹿个子的年纪,灌了一肚子西北风,郁昌不饿就有鬼了。

    他带着一副发出阵阵哀鸣的胃肠,饥肠辘辘地回到了家中,心神不宁地抱着meimei,闭上了双眼。

    好不容易沉入睡眠,又做了一个吊诡的梦。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梦的主题,确实与吃有关,却不对劲得厉害。

    梦里,还是那件装饰着粉蓝黄主题的肯德基儿童专区,却不见白天的客似云来,显得空荡荡的。

    而郁昌的面前,摆放着一只巨大的、满满当当的餐盘。

    和实际情况完全不同,替换了那些番茄酱薯条的,是他那穿着小白花睡裙的小meimei。

    郁燕乖乖地躺在桌子上,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脸蛋红扑扑的,以一种希冀的目光,说着世界上最好听的悄悄话。

    她说:

    “哥哥,把我吃掉吧,在你的肚子里,我就不会逃跑啦。”

    而梦里的自己,具体说了什么,郁昌其实有点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自己似乎,是在饥饿的驱使下,喘着兴奋而渴求的粗气,在这场虚妄而荒诞的饕鬄盛宴中,用一种几近狰狞的热情,餐前仪式般地,舔舐遍了meimei的全身——

    然后,一口接着一口,把那个始终带着梦幻的、鼓励式的笑容的小女孩,虔诚地、完完整整地吞进了肚子里。

    这一点都不血腥,反而有着独属于童话故事的、美好的滋味。

    漆黑的长发,是可可巧克力,柔软的乳白脂肪,则是蓬松的奶油面包。

    喷涌而出的动脉血液如同红酒,酥脆的洁净骨骼就像谷物饼干。

    而那颗最终被捧在手上的、仿佛红宝石一样跳动的心脏,竟然有着晶莹剔透的果冻一般的弹润口感。

    它在被郁昌珍重地吞吃入腹之前,还依恋无比地,贴伏在那浸着guntang汗意的掌心,微微地颤动着,向他传达着最后的讯息。

    ——哥哥,我爱你。

    这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啦。

    晨光熹微,十五岁的郁昌,在一张狭窄的小床上大汗淋漓地惊醒过来,发现自己的裤裆,在一夜过后,竟变得湿漉漉一片。

    他轻手轻脚,绕过熟睡中的郁燕,狼狈不堪地跑去了卫生间,褪下裤子,与仍旧挂着白精的、翘起来的yinjing相顾无言。

    这时候的郁昌,早过了连爹的死因都不懂的年纪,可是,也正因为这一点,他对自己身上所出现的,第一次的,“成为男人”的变化,可谓是深恶痛绝,甚至由衷地感到恶心。

    于是,在那个昏暗的卫生间里,在一个处处鸟鸣的凌晨,他皱着浓黑的眉,眼带嫌恶地看着自己的老二,做出了一个,绝大多数男人都不敢的、堪称勇敢的决定。

    那只还在勃勃跳动的、呈现出干净的rou粉色的,年轻的生殖器,被自己同样年轻而不知天高地厚的主人,毫不犹豫地握住,攥紧——

    然后,狠狠地一折。

    这就是郁昌成为男人的全部经历。

    他自从遗精以后,鲜少受到晨勃以外的性唤起,对手yin一事更为冷淡,可能也皆出于此。

    也因此,郁昌深刻地明白,所谓的男人,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郁燕不清楚,他清楚;

    郁燕若是在恋爱上昏了头拎不清,他就帮她拎清。

    一直以来,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