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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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法
但话当然不能这么说。 魏盈君该杀,你不杀,你就有责任;你有责任,魏盈君造的孽,就是你的过。 有过,你就得弥补。 弥补总抵不过一开始就不造孽。 “魏盈君是疯的,”何守宁平和道,“郁境哪经得起她再豪赌一次——元气衰退可能延续几十年、几百年,便就是灭世,那也是数十代之后的事了,未来如何谁都不能预料,我能接受的是这样没有结果的失败——可若是她还要折腾,郁境的陨灭,可能是明年,也可能是明天,就在我眼下发生。” 他说:“恕我不能容忍。” 尊主回道:“别太高看她。” “可你总有失策的时候!”何守宁道,“你不能保证一切都循着你的算计来。” 尊主道:“大道五十,都有遁去的一,我又非全知全能,确实不能保证永远正确。” “那你哪来的信心控制她?” 他看着青衣的尊主:“你都不能否认,你最偏执最不能容忍偏离的时候,是你最强大的时候;你愿意顺从天理,你承认存在即有理了,你反倒变弱!” “瑶含章,你变弱了,你没有那么强大的掌控力了,你在千秋阙待了这么多年,甘愿退居后台,为什么?不正是因为你也认可、这已经不是我们的世道!可上一代的事,还是该由上一代解决,这是无法推却的责任。” “伤害一旦发生,弥补都是无益的——那就索性叫它不要发生!” 尊主慢慢眨眼。 句句都是在说他错啊。 他叹气:“你知道我说不过你。” “那你就听!” “喝口水,消消气。”尊主又把茶盏推了推,“你一开口,我就只能是——争什么都应好,辩什么都称妙了。” 何守宁冷哼:“然后不听还是不听?” 尊主不置可否,只是端起自己那盏茶饮了一口,那一对星月璀璨的明眸中泛出淡淡的涟漪。 “巨子大人啊,你也说了,我无法掌控全局。小雪往邙山上跑了多少回,还是阻不住怨念外泄找寄体;我算计承月的出生,想要他做到我做不到的事,可这孩子生来就与我悖逆……我不是仙神,我有极多错漏。” “可人能因为注定要有错漏,就止步不前吗?那就是因噎废食了。” 尊主说道:“你若是非要我保证招秀的安危,我又不能杀魏盈君,那就只能将招秀留在身边。” “我身边绝对安全,但你可愿意?” 何守宁皱起眉头。 尊主若无其事道:“阿宁,你若是因招秀出去受的这一遭苦而心疼,决意将她留在山门内,那也无不可。” 自己倒是想留,但留得住吗? 而且这话怎么…… 何守宁眸光一利:“你想跟我抢学生?” “多虑了多虑了。”尊主道,“不过非要说话,有些东西想教教她倒是真的。” “你看我这段时间专门为她修书,也确实耗费些心力。” 何守宁扫一眼案台上摆开的手稿与各式古籍,满地凌乱的正在分类的竹简,还有牛皮细绳、水桶、墨线、火具等一应修缮工具。 粗粗一眼就叫他辨认出,这些书简皆与儒道有关……但又不是正儿八级教授弟子的准备。 这些年他一个名家巨子教道家弟子都教习惯了,可那时候教个儒家学生,也是够不可思议的,尊主道家之尊,总不至于有这等闲情逸致…… 如是一想,他也没计较太多。 只是闭了闭眼,又道:“我留不住,她必然要回东域去。所以你总要与我保证,魏盈君犯不到招秀头上去。” 尊主失笑:“保证不了啊。” 在友人锐利的眸光中,他慢慢道:“大衍寺算出东域‘紫微星’再出。吾辈论议之处就在,那究竟是旧的紫微,是邙山下那位;还是新的紫微,是又有紫微命格的人被天命定位——我个人是倾向于前者的。” 何守宁道:“为什么?” “空行私下说,‘紫微是祸运’。” 何守宁瞥他一眼:“这种话不在天五门会上说,倒要私下与你说,那些大和尚至今还玩这手?” 又道:“所以你压着承月,不叫他出山?” “不错。” 尊主道:“我算对了,也算输了。‘紫微’果然是故人,他以祸身现世,乱东域秩序,这是算对的。可他以炉鼎法寄招秀,两人宿运相连,生纠葛、生波澜,以至于‘紫微大帝’最后竟斩破天命,与天地一刀两断,我又算输了。” “所以,我说你不用把魏盈君放在眼里,因为郁境没有数十代了。” 话中信息量太大。 何守宁听得满脑袋都在嗡嗡直响,恨不得回过头去把承月真给打上个一顿,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不说! “一刀两断……紫微大帝……”他又喃喃复述了一遍。 尊主道:“我们当年想的没错,承月确实是成功的。只是迟了十六年。祭天了结不代表最终成功,紫微自戕,断绝天命,才算是天理意义上的死亡,承月才能继他遗泽。” 何守宁闭目道:“所以承月破道重修,你连点反应都没有。” “这份遗泽,承月能继七分,招秀大约继一分,留下两分散化的可能。”尊主道,“我只是没算到,承月会走极情道……胆量有,魄力有,格局小了。” 这话就差直接说“不像我”三字了。 “哪里小了,”何守宁反驳道,“招秀的格局就是他的格局!” “所以你认这个女婿了?” 竹骨莲心的何师猛然睁眼,差点没把牙咬碎:“……你!” 险些被这话给气死。 深呼吸给自己顺气,何守宁很快稳定情绪,绕开这个话头,不然他怕自己会动手打人……主要是打不过:“不讲这些虚的,紫微命数给断绝了,就意味命天柱无法维系——元气会加速衰退!” 他首先想到的不是修道界的沦亡,而是平衡之道崩溃与否! 脱口而出的是:“如何再平衡?” 尊主看他一眼,从从容容道:“如何不能平衡?” “你的道!” 尊主说:“平衡道又不是应在唯一一种秩序上。” 何守宁狐疑:“是吗?” “我从不说谎。” 是没说谎,他就是换了个词而已,他说“平衡道”,没说“我的道”。 因为平衡道没有定数,他的平衡之道却已是定数。 巨子大人应该要听出问题来的,但对此道了解过少,又对他过于信任,将信将疑也没多问什么。 何守宁道:“所以这幅乱局……末法将至?” “末法已至。” 尊主纠正道:“所以阿宁,莫再与我算这些了,早就算不清楚了。” “承月也好,招秀也好,有他们自己的路。哪里需你我多加干涉。” 屋外侍立、默默等待着何师与尊主商议完毕的弟子们,心里想着这要事看来足够重要,商议的时间竟如此之长。 好不容易等到门开,月白色大袖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还是熟悉的温和,熟悉的风雅。 然后下一秒,半开的门忽的又给拉上了,何守宁黑着脸转身又回去。 “差点被你给晃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