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夜忽惊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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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料峭,芳琼穿着细棉布缝制的棉袄棉裤,戴着兔皮护耳,站在一大堆米粮布匹中不断将冻得通红的双手放在嘴边哈热气,来回跺着脚驱赶寒气。 没想到这白塔镇的集市人这么多! 不过这集市热闹归热闹,天气好像也要比西华观更湿冷一点? 她很少有机会到人多的地方玩耍,平时做完功课也就跟着几个西华观附近村里的丫头小子在山野间奔走玩耍一会儿。 今日是她趁明静真人修道专注没注意,尾随田七jiejie了一路偷跑来的,忘记带手炉和大氅,只能跟这鬼天气硬抗了! 她再一次伸长脖子观望田七jiejie到底从药铺出来了没有。 药铺门帘上一个大大的“药”字飒飒地在寒风中摇曳,看了老半天脖子都酸了连鬼影子都没见着一个。 她有些生气,撅着嘴,鹿皮做的小靴子在沙地上蹭来蹭去,最后踢飞了一颗小石子。 小石子骨碌碌滚到街中央,被一队披红挂绿的军士几脚便踩进了湿土中。 这些军士握着长戟,分开人群从她身旁经过,将皇帝陛下即将选秀的告示贴在了闹市口。 然后军士们齐齐整整地双手往腰里一叉,戟往湿土中一插,威风凛凛护卫在圣旨周围,以防有刁民趁机作乱。 有好事者立即摇头晃脑絮絮叨叨开始朗读告示内容:“……国荫天道之眷,承日月之隆,粟积绢垒,以为晟盛……” 她撇了撇嘴摇了摇头吸了吸冻红的鼻子,皇帝陛下选秀,跟升斗小民也无多大关系。 来告示前看热闹的升斗小民却很快挤成了一大堆,你推我搡好不热闹。 芳琼吃力地把几袋米面摞到布匹上压着,人突然多了起来,看好这堆东西才是正经。 田七jiejie每十天左右下一次山来这白塔镇上采购道观中的生活所需。 芳琼在明静真人跟前软磨硬泡好久,最近两个月才偶尔被允许跟着跑下山来镇上“见见世面”。 明静真人的身子骨一直都不太好,一年四季药不离口。田七jiejie进这药铺抓药都抓了小半个时辰了,怎的还不见出来? 正胡思乱想着,却见田七jiejie脸儿红红迈出药铺门槛,后边紧跟着手拿药包的黑壮伙计。 那伙计芳琼认识,经常见他往西华观里去送货。 “三小姐也来了啊?”黑壮伙计热情地打招呼,黝黑的脸膛,铁塔般壮硕的身躯,乍一看像个坏人,仔细一看,更像。 “……”尽说废话!芳琼心下没来由地有些不喜此人。 除了他长得有碍观瞻之外,总觉得他对田七jiejie有别样的心思。 具体是什么“别样的”心思,芳琼也不是很懂,于是转过头去,甩了一个后脑勺给他。 那黑脸伙计也不恼,笑呵呵跑去巷子口召来一辆拉客的牛车;殷勤地把芳琼脚边那一大堆物品搬上车;毕恭毕敬准备扶田七上车,被后者瞪了一眼之后连忙后退好几步。 点头哈腰笑得更灿烂了,那一口白牙仿佛每一颗都在熠熠发光。 芳琼:“……”你还是别强颜欢笑了,瘆得慌。 牛车吱呀吱呀一路怪叫着顺着春雨后泥泞的山道慢悠悠地往西华观方向行进。 芳琼先前还觉得这牛车吱呀吱呀地特别有趣,听久了之后却感到自己牙齿有点痛是怎么回事? 牛车里,田七jiejie正垂着头打一条雪青色的络子。 这个年近三旬的女子生得极好,一点也不显老。此时此刻她那白生生的脸上透着两团娇俏的粉红,嘴边噙着一丝笑容,两条又黑又亮的大辫子长长地垂在坐垫上。 看上去……顶多十八九岁的样子。 芳琼像幼时一样抓起田七jiejie的辫稍当笔,在她背上写字玩。 “田七jiejie,那个伙计……”她忍无可忍终于问出了这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啊?伙计!什么伙计?”田七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平复了下来,“小孩子家家的,别乱猜!” “哦……”芳琼歪着头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可是我今天在镇上看到那个通缉令了……” “啊……通缉令啊!什么通缉令?”田七讶异地抬起了头。 “说是拐骗幼童的贩子,我看那个伙计长得很是通缉令上的人……都是大个子黑脸膛……”芳琼忧心忡忡。 田七:“……不会吧……听小豆芽说他十岁上下在安康堂干伙计了……”安康堂是明静真人常抓药的那个药铺。 “噗嗤……”芳琼不由得伏在田七jiejie的背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小豆芽???田七jiejie你确定那个壮得像铁塔的大汉名字居然叫小豆芽?没有取错名字?” 远在安康堂跑腿的壮汉小豆芽摸摸耳朵:“……奇了怪哉,今天耳朵怎么这么烫?” 田七:“……” 芳琼:“……” 好好的天被聊死了。于是主仆二人一路无话,继续听着“吱呀吱呀”的车轮怪叫,听了一路,芳琼的牙也似乎疼了一路。 转过两个山头,远远地看见西华观门前那片绿茵茵的草地上停放着两辆绿顶红漆的蓝绸马车。 “三小姐,看马车的颜色,应该……似乎是……余府的?”田七用手搭着凉棚,看了好半天,有些不确定地问。 “……”芳琼也搭着凉棚仔细辨认一番之后恨不得捂住眼睛。不用怀疑了,那辣眼睛的配色,是余府的马车无疑了。 上一次见这马车好像是两年前,父亲大人亲自来请母亲回余氏宗祠主持百年祭时乘的就是这样色儿的马车。 那一天父亲因没请得动母亲,恼羞成怒拂袖而去的表情真是精彩绝伦。 “老婆子请三小姐安!”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婆子毕恭毕敬站在马车前。看到三小姐芳琼从山下回来的牛车里探出头来,急忙小跑着上前请安。 芳琼:“……”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天降红雨了?河水倒流了?余府的下人何时对她如此恭敬了? “你们又来干嘛?”田七快人快语急忙把芳琼挡在身后,生怕这婆子对三小姐无礼。 这些年余府迫于舆论压力也时常派下人来西华观给主母例行问安。 不过那些丫头婆子的眼睛都长在了头顶上,每次来都是照例在观外喊两声,做个样子就走了。 幸好芳琼母亲嫁妆丰厚,在西华观潜心修道十余年,没吃到过余府一粒米,也没到穿过余府一尺布,更没见过余府拿出一两香油来道观里供奉。 要是她当初决定出家修行时没多个心眼儿把嫁妆一起带走,母女俩早就饿死不知道多少回了。 “请田七姑娘安,老婆子姓马,是来接三小姐回府的。”这马婆子不仅对三小姐毕恭毕敬,连带着对主母身边的大丫鬟田七,也露出罕见的谄媚笑容。 芳琼背上无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被那婆子突如其来的阿谀嘴脸弄得好不自在,她摆摆小手:“有话快说……”还好及时把后边那句“有屁快放”咽进了肚子里。 “三小姐快随老婆子回府吧!圣上下旨选秀,经过初选,你和二小姐的名字都写进皇家名册里了呢!”马婆子重点强调了“选秀”二字,连脸上的褶子里都写满了巴结和奉承,仿佛眼前的三小姐已然是宫里的贵人。 “……”芳琼绕过她,疾步往西华观里走。 呵呵,她父亲不过是钦天监一个不入流的秋冬官正而已。在“三品四品遍地走,五品六品多如狗”的帝都,皇帝陛下居然专门降旨到一个从六品小官家里?还皇家名册! 别是父亲和二姨娘想升官想发财想跟皇家扯上关系都想疯了吧? …… “这一次选秀就连从七品小吏的女儿都必须参选?”在明静真人那里求证到最不想要的结果之后,芳琼无语凝噎,“能不去吗?” “好像不能……已经录入了名册的话……抗旨的罪名……”明静真人艰难地说。 “……”抗旨的罪名别说从六品小官就连皇亲国戚也背不起啊! “能故意落选吗?” “你已过了初选被正式录入了皇家名册,如若落选的话……可能……”已经录入皇家名册的官家女子落选则代表品行有亏,对一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女子来说有百害而无一利。 芳琼叹了口气摇摇头,没法改变的事情,想再多也无用,索性不再去担忧。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解决问题的办法,现下不如顾好眼前事。 芳琼抱着一丝丝希望去三清殿见守心修道清心寡欲的母亲。 意料之中的,又吃了一个闭门羹。 这两年,母亲越发古井无波看破红尘沉迷于修行念经。虽说还未正式出家,但已经整日整日地在三清殿内修行了大半年之久,除了大丫鬟田七和明静真人,谁都不见,包括亲生女儿。 芳琼时常去三清殿外默默陪伴母亲。母女俩常常一个在内手握拂尘无欲无求念着《清静经》;一个在外仰着头,枕脖子躺在石阶上看天空飞过的云彩和鸟儿…… 西华观外三面环水,水泊中长着大片大片的芦苇。冬春交替时节,枯萎的芦苇在寒风中乱舞。 一如芳琼此刻杂乱无章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