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脏器吞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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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理来说,下次与陆沉见面,该是周一了。 但大概因为意愿一强烈,量子就纠缠,第二天下午,你在常常光顾的咖啡馆敲论文。美式提神消肿,你连喝了两杯,正被那种弥漫在口腔的苦意苦得目眩,就看到窗外,带有熟悉车牌号的黑色轿车缓缓停在路边。 接着,从旁边的餐厅走出一男一女,男方的身形面容你无比熟悉,正是陆沉。 他发展新感情了吗?或是工作需要,跟别人洽谈合作呢? 你怔怔看着他,陆沉感受到你的注视,侧头望过来,也是一顿。他的神色起初晦涩,但很快就平静下来,好像你们真的已经约定好各取所需,除约定见面的日子外,都做陌生人。 你有点生气,脏器酸涩膨胀,像吞了一支火。 他怎么一点都不心虚? 可转念一想,陆沉本来好像也没什么可心虚的,你只是前妻。 于是自始至终,你只是看着他们,什么也没做。明明昨天早晨,你才红着脸委婉地跟他撒娇;也明明昨天,你才弄清楚你们这段婚姻在他心里的位置。 就像他现在的表情这样淡薄。 察觉到视线的时候,合作方的这位珠宝设计师正在说陆沉遣人去取东西的时间。这是一次私人见面,陆沉想要跟她私人订制一套新的珠宝,主题是玫瑰与稚雪。 商谈愉快,他顺着那道难以忽略的目光偏过头,看到咖啡店落地窗内,熟悉的小小身影就倚在那里,手还撑在颊侧,一旁的饮品杯内插着纸吸管。管口被咬过,泅出他曾经无比熟悉的深痕。 女孩子略略歪着头,表情堪称平静地看着他,像看街头匆匆路过的无关紧要的过客。 心头涌起奇怪的感觉,陆沉微收回视线。身旁的女人此时不知说了句什么,男人俯身去听,眼神就此看不清楚。 你决定去见他,因为杯里口中的咖啡实在太苦了,你想问个清楚。 陆沉今晚应酬的地方并不难找,甚至可以说容易,因为你曾经去过。迎宾以为你还是和他一起来的,径直将你带入了内场。 你迟钝地发现,这次好像不太一样。比如上次你和陆沉来的时候,宴厅小景用的灯光并不如此时这么暧昧,女性也远比这次的多。 陆沉坐在主位,下列的几个男人似乎是他父亲那边的亲眷,都是红瞳。见到你,陆沉压了下眉头,神情变化,似是困惑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囡囡?”陆沉缓缓唤你,招了招手:“到我这里来。” 你有点懵地站在原地,在男人抬手示意下慢慢挪过去,到陆沉身旁坐下。 “陆……”你默了默,小声道:“陆董。” 众人露出了然的神色。 男人身上的苦艾气息很淡,不若平时相处时闻到的那么清晰。你本能觉得自己好像来错了地方,按陆沉轻言暗示的称呼问好,而后待在他身侧一声不吭。 不知是否是你闯入的原因,酒局散得很快。众人微醺着,在酒店一层的礼宾厅各自交流,等待晚一些的舞会。 你被陆沉带到角落的位置,灯光暧昧,他坐在你的身边,而非对面。 陆沉身上酒气并不重,印象里很少见他喝醉,也不怎么上脸,你看着他把西服披到你肩上,自己的注意力则放在不远处三两交谈的男女身上。 大手在此时探入,不轻不重握住你的腰,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囡囡,这种场合,你不该跟过来的。” 道貌岸然的,为利益和皮rou狩猎的场合。 影影绰绰的室内植木挡住两人的身形,你回头去看陆沉的表情,反被他扣住后脑,强硬按回怀中。你被男人的力气惊到,闷闷哼了一声,陆沉这才放缓了力气,模糊开口,让你听话。 他的表情很淡,伸手来轻轻揩掉你唇角的湿痕。 因为与别人一样在半遮半掩的环境做了刺激的事,不断有人试图用目光窥探你们交流的隐私。陆沉松开你,捏了捏眉头。 “你有没有想过,这样贸然就跟过来,父母会有多担心?”陆沉望向你的眼神情绪复杂。 你仰着脸,问他:“会很危险么,可是有你在啊…你在的话,他们也会担心吗?左不过说我几句好了。而且这种地方,我以前不也陪你一起来过么?” 陆沉微微皱眉:“以前?你以前,是以什么身份跟我过来的?” 你被他的话噎了一下。 以前是妻子,现在没什么关系了,非要说的话,是长辈跟小辈的关系,父母与他同辈,前阵子帮他不少。你勉强算是他的小侄女,从前未及上学时,曾缠着他看他拉大提琴。 “你父母把独女保护得太好,我早该说的。如果我不在,你一个人,这些男人、还有一部分你不认识的女人…囡囡,你要怎么从这里走出去?” 陆沉把外套披在你肩上,带你暂时离开这里。 话说到这种程度,现在的位置已经不适合交流了。他需要更安静,更私密的空间。 陆沉带你来到宴场所在酒店的房间。这大概算是一间内场套房,连接通向北区宴会厅的回廊,主卧的阳台能够看到一层舞会的部分置景。 你进来后脱掉了外套,把西服交还给对方。 “陆……陆董那会儿,为什么不说我是您的小侄女?明明按刚才的逻辑,亲人的身份更方便保护我。”你率先开口问他,背着手,理直气壮的。 陆沉把西服放在沙发,平静地望了你一眼。 “你很想做我的小侄女吗?”他在沙发坐下,示意你过来,到他身边。 “先喝点水,那会儿你看起来有点被吓到了。”他道。 你抿唇,想到方才在角落绿植掩盖下的沙发里,他才用力吻过你,现在却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 心口有些发酸,你不愿意再敷衍地较劲,看着他的眼睛:“陆沉,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陆沉似乎觉得有些好笑,但没有把话完全说尽:“大概是那个时间里,让他们知道你是我这里的人,要比承认一个并无血缘关系的小侄女更重要。” 他把训诫你这件事的分寸拿捏得很好,开口的时候,你几乎想不起来你在这个男人怀里同他接吻的事情。 “……但你并不听话,”陆沉靠在沙发,神情平静:“如果你是听话的好姑娘,今晚过来之前,你至少会给周严打电话,让我去接你。” “为什么这么说我?你根本不知道我为什么来……”你有点委屈,抿着唇,却又为自己冲动的行为感到一点后怕。 “不是为了找我吗?”陆沉淡淡注视你:“下午看到我和别的女士进出,很害怕,觉得我有了新欢。是这样,对吗?” 你脸瞬间变得通红,察觉他语气的冷淡,又渐渐白下来。 目光变得不安,你试探着问他:“您……不喜欢我这样吗?” 敬语;试探性的;徘徊在夫妻这个过去式关系之外;屈服于长辈这种身份的威严之下。 其实是想问,您不喜欢我吗? 你看着他。 此时已是深夜,冷风顺着窗户扑入,室内均匀的温暖被扰乱,你有些发寒,本能摸了摸胳膊。陆沉似乎不太适应你的直白,眉头皱起来,像是困惑,或者说近似一种事情超出掌握与预料的不适。 男人轻叹一声,自沙发起身,把敞开的窗户合紧。身体因为回暖的温度立刻再度舒展开,你看到陆沉回到沙发旁,抱臂望着你: “这种时候,我如果说‘从不’,是不是会伤你的心?” 他这话说得有些狠了,并且一反常态,也同你方才一样措辞直白。你懵了几秒,下意识反问道:“怎么会是从不呢……” 陆沉很轻地笑了。 “嗯?你……你笑什么?”你下意识去牵他袖子。 这种撒娇的动作你之前也常做,无意识的,陆沉常由着你胡来,但这次他避开了。 男人稍稍俯下身,把外套再度披在你的肩上,拢紧。他的手腕在这个过程里自衬衫露出一截,腕表也是。 确定了这样不会让你受寒,陆沉才直起身,道:“囡囡,我不是你向来想象的那种人。” “我知道,”你站起身,急急开口:“我知道,可你不是……不是故意……” 你急得不知道要怎么表达自己,总觉得那些断续的解释都不是本意,是脑子不听指挥,胡言乱语。陆沉显然明白了你的意思,轻轻摇了摇头。 “人本来就是趋利益聚集的生物,我也一样。”他道:“你对我的幻想太多了。” 你发现你特别不喜欢陆沉说这句话的神态,男人那种冷静的口吻,好像是在剖开自己,借血液来证明虚假的清白。 “那、那,我对你难道,就无利可图吗?”你走近一点,小心靠近他怀里:“就没有利大于弊到……可以让你像我一样,繁琐地惦记对方吗?” 陆沉沉默地看着你。 他在思考是否要说更重的话,以此来让你知难而退。 直到此刻,陆沉才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的温柔、谦和、周到,对一个女孩子来说,是多么有害的东西。 他用以伪装自己、得以成为一个合格丈夫的东西,恰恰成为她爱上他的理由。而他从来无法准确得出结论:这些有目的的东西,是否也是构成他的一部分? 他是处心积虑衡量情绪好感价值的商人,还是真的温柔体贴如同一位正派的绅士? 陆沉想自己大概不能算是。 如果他足够正派,他现在应该送曾经的小妻子、已经回归小侄女身份的你回家,而不是如此刻这般,占有姿态十足地带你来到以供欢愉消遣的套房,等你逼问他方才不肯让步的原因。 他该循序渐进一些的,比如不要那么不自觉地讨她的欢心,让她逐渐意识到自己的丈夫是怎么一位披着绅士面孔的恶徒,然后有耐心忍受那样的日子,直到离婚的那一天到来。 也或许不用这样,他只需要表现得冷漠一些……很多很多种办法。陆沉想无论如何,至少他不能骗过自己,假戏真做到连自己也觉得感情已经尘埃落定,要珍惜妻子,相敬如宾。 那些瑰丽的湿润的夜晚,他无数次为怀中的女孩柔弱的身体感到怜悯和疼爱,却忍不住那些阴暗的念头,事后又抱紧她,动作轻柔地为她舒缓紧绷与颤栗。 陆沉为自己的沉沦感到歉疚,以及痛快。 他等同于轻巧策划了一场作茧自缚、画地为牢的囚笼。本该追求的自由方方正正、束手束脚,而牢笼有穿堂风拂过,夜里常常想起的女孩子,在这个时候小心地靠进他怀里。 两个人都没有再动,久违的依偎持续了那么一小会儿。 体验暧昧让人类时间的流速变得缓慢,心跳也逐渐重叠在一起。如果世界真实地由上帝掌握,座钟的分秒针该在此刻短暂地停泊。 你为陆沉此刻的纵容失神,忍不住垂头埋进他怀抱更深、更温热处。 “我很喜欢现在。”你小声说:“能见到你。你一个人,我也是一个人,我住在你衣服里面。” “……特别好。”你声音轻下来。 陆沉没有回应什么,他的手指短暂停在你腰处的裙褶,示意你保持距离。继而男人俯身,耐心替你整理好裙摆。 你今天穿的裙子有些长,黑色纱尾温婉,扫着脚腕。黑的更黑,白的愈发白,陆沉的红眸自下而上望向你,沉静平和,让你幻视徐徐扇动翅膀的赤色蝴蝶。心里随之刮起一场湿润浩大的飓风,被漩涡搅成碎屑的唯独你胸口的骨骼。 “刚才看你出了汗,来得很匆忙么?还是……因为紧张?” 陆沉开口:“其实今晚,即便你不过来,我也不会和别人跳舞。我只是应酬,待在这里而已。” 他没再说什么,牵起你的手:“舞会要开始了,下去吧。” 廊下是暧昧的灯光,远处甜品台有糖浆反射灯光,甜蜜犹如斑驳的萤火。你跟着陆沉来到一层,走下台阶,手始终被他牵在掌中。 快要走入人群之前,你停下脚步,看陆沉微顿,回头望向你。 “所以,可不可以请你做我的舞伴……”你鼓起勇气邀请他。 一支完整的舞,不该没有前情,不该没有邀请与回应。 陆沉望着你,目光晦涩不明。 “我们早就是了。”他轻叹了一声,上前来把你揽进怀里,在轻柔的音乐中步入舞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