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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人间 亚瑟是我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个和我搭话的,我那时满脑子都是被撞得散落一地的,准备晚餐的食材,被碾碎的向日葵,还有女儿被遮住的眼。我简直不知所措,像个新生儿那样无助地打量着这个世界。 亚瑟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口向我询问Windows?系统更新到第几代的。介于他那一身明显的具有时代感的军装,我愣愣得盯了他好一会儿才回了一句。 当我们开始熟悉后他才告诉我他问那个愚蠢无聊的问题是因为我当时半边身体都是血,看起来像一只从车轮底下钻出来的可怜的小猫咪(这比喻真是恶趣味)。 他确实帮到了我,对亚瑟的好奇使我得以短暂的从回忆中脱身。他作为一个很老很老的幽灵居然对人间的事情依旧这么了解,实在是不合常理,而且他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会一个一个拉住那些新来的灵魂唠嗑的人。 他说这来自于他在战场上锻炼出来的能力,他一眼就看出来我们会是同路人。 亚瑟说话颇有些咬文嚼字的,好像什么古董绅士,但这仅限刚认识他时,因为他很快开始和我聊起国王与小丑的新专辑。尤其是Король?и?шут(提线木偶),他对此表现出极大的热情,简直就是一个带一身金属挂饰,穿着铆钉皮外套的街头摇滚青年,时不时晃悠着手势跟着音乐甩动头发的那种。而我对摇滚唯一的一点微薄认识来自滚石,老实说那时的我比亚瑟更像一个老古董。 不管怎么样,这些人间的东西还是让我感到十分亲切,亚瑟询问我想不想“回去“看看。有些得意得向我分享他多次在两个世界间往返的经历。 “记得你来的时候身后有什么吗?一直往后走你就能看见回去的路了。” 在我第一次去打扰那个管理员失败后,亚瑟指着那条队伍这么对我说。 “这里虽然没什么有趣的东西但是足够安静,没有时间限制,你可以在这里一直待到你想等的人。不过——嘿,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回去看看呢?” 我遇见亚瑟的时候他正准备回人间寻找他在战场上背靠背的战友,既然他在这里等待了这么久想必也为了他口中的那个老风流,死对头弗朗西斯。 尽管亚瑟心智已经是一个很老很老的幽灵,心态却好像定格在了死时,可没有人会为了非亲非故的人在一个不再属于自己的世界久久徘徊。 几十年来他都在两个世界间往返着,可以陪伴youren度过一生却无法参与进去。看着他娶妻生子,逐渐老去,逐渐忘却自己,却始终无能为力。我想,他们之间的感情一定非常深刻,绝对不仅限于战友情。不然我几乎不知道亚瑟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我婉拒了他的邀请,就像是千年前的宋之问,近乡情怯。 而他说,我们会同行的,眼神里是绝对的笃定,像看一个嘴硬的小屁孩。或许这又是什么战场经验,可以通过人的眼睛读心进行一个审讯。 我曾经在极度压抑中想象过自己突然死去的样子,因为严重的后遗症或是对生活的无力。我红着眼,几乎是痛恨得盯着我的丈夫。在我被安娜的哭闹吵醒的深夜,目光几乎要刺入伊万沉睡的背影。再可爱的孩子都是魔鬼的化身,一岁以前尤其,特别是当你的丈夫派不上任何用处时。 我以为那些记忆早就离我远去,现在却又清楚得想起。安娜两个月大时晓梅千里迢迢从中国飞来看我,她一直单身,刚刚大学毕业,对照顾新生儿一窍不通。最开始那一个阵子她几乎是在帮倒忙,过烫的洗澡水甚至在安娜手臂上烫了一个小水泡。可是我的心灵却在鸡飞狗跳中获得了莫大的慰藉。 家里的几个弟妹几乎都是我带大的,自从我决定为了丈夫在海外定居后,几个小兔崽子面上都是祝福,我却知道他们私下里的对伊万的嫌弃和偏见。伊万那时创作的一些新画被业界著名的评论家看中了,事业有所起色每天早出晚归,回来时我们早就睡下了。 久违的亲情抚平了我内心的创伤,生活慢慢变好。很快,一种母亲独有的对孩子的疼爱从我的心底生长出来,我也有时间整理自己的生活,收拾好情绪。 那时正值仲夏,我们会打开前后院的门窗,在晚间在门廊里铺一条草席,让凉爽的穿堂风吹干额头上的汗。安娜睡在她的小枕头上或是玩那些阿姨带来的小木球,她把小球抛弃来又接住,掉的满地咕噜噜滚。 而我们两个大人就像小时候一样头对头躺在一起说小话,手边还有梅梅斥巨资买来的半个西瓜。她还要一边吃一边用嘴把西瓜籽吐到草坪上,我们幼稚得比赛谁吐的远,没多久居然长出来细细的嫩芽,秋天时结出两个长满绒毛的小瓜。 晓梅在夏天结束时回了国,她成为了自由作家,给一些旅行杂志供稿,天南海北地到处飞,顺路时给我们带点她在南美洲旧货市场淘到的绿松石手链什么的。而嘉龙和豪镜合伙创业,势要在外贸行业闯出一番成绩来。 农历春节时他们两个会飞来看看我,晓梅这时不知在哪片草原还是沙漠里,坐在毛拉的占布地毯上。 除夕夜里一家人围在客厅里收看春节联欢晚会,伊万笨手笨脚地捏着俄式饺子,馅料里塞了我爱吃的瑞士糖。另外两个小的自己的饺子歪七扭八,还要嘲笑伊万和包法。我忙着把安娜从面粉堆里拔出来,一时也没想到要补救一二,以至于最后下锅时锅底粘了一层不明物质,每人吃了一碗热腾腾,滋味奇怪的饺子汤。 这些美好的回忆一直收藏在我的心底,此刻却像是潮水一样涌了出来,我的心尖被冲出了一个小口,细细密密地发着疼。 我害怕见到过去的亲人一部分是因为不忍见到他们为了我的离去而悲伤,可是在我的心底却又有另一种隐秘的情感:死亡带来的悲痛终究只是一时的,当时再痛不欲生,心头的悲伤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淡。世界不会因为某一个人而停转,生活还要继续。 这也是我佩服亚瑟的一点,我不敢看到我的痕迹被时间从爱人的生活中抹去,十年,二十年,四十年,或许亚瑟等待的那个人早就把他忘了,或者是把他装进了旧时光,带着不变的真挚浓烈的情感,做一只徘徊在时光中的幽灵。风干的热烈。 那一刻我犹豫了,我是一个胆小鬼,甚至不敢面对现实。 “我想,用不了多久了。”亚瑟眯着眼,不知第几次望向日落的方向,两手无意识的搁在膝盖上。 “等他到了这儿,我也没什么理由继续留在这里了。” 话音停住,安静一下子弥漫开来,我知道我应该说点什么,可厚重的记忆棉絮一样堵住了我的口鼻,我就像一片干枯的落叶,生命的浆液早已干涸,却又固执地不愿回归大地,于是一次又一次被风卷起,翻腾,飘摇,动荡不安,迷失在空茫的天地之间。 虽然我们认识并没有很久,可是对于我来说,亚瑟就像是一位老朋友。我们可以很自然的坐在一起,看一场永远不会落下的落日。 假如他也去了那个地方,或许我也不能免俗。这儿就像是哈利?波特中的九又四分之三站台*,同时接引那些死去的灵魂去往未知的彼岸。 你可以在站台上停留,但是你总要离开,坐上自己的那一班车。 “所以,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我问道 “你说哪?天蓝色的彼岸吗?” 我点点头。迄今为止我知道的有关于它的信息一部分来自于管理员,另一部分来自一路上那些向着晚霞前进的人们。去到那里的灵魂们再也没有回来,可一直停留在这里似乎也是被允许的。 “嗯……”他露出思考的表情,在纠结怎样的表达比较恰当。 “就像是你们东方神话里的冥界那样吧。灵魂会在那里获得新生,重入轮回之类的。当然,记忆就留下了。” 这真是一个无解的问题,亚瑟的两条粗眉都皱了起来。现在他是一个正在思考宇宙终极问题的哲学家,事实也确实如此。 “最终,我们都会去到那里。” 最后,他这么强调。 “耀,你要怎么办呢?你是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 天蓝色的彼岸吗?我想我还没有准备好。 我承认我在害怕,我清楚我的心中除了对爱人们的不舍与思念外,在极深处还存在着一些可耻的窃喜,心灵上的完全放松接受着道德的指责。或许我暗中期望着自己停下脚步,不用烦恼向前或是向后。反正我已经死了,现在回去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为什么不好好待在我应当的地方呢? 我只是游荡着,等待一阵不期而遇的风将我裹挟, 而这个世界没有风。 亚瑟突然抓住了我的手,飞快地向着来路,向着方向牌后面奔去。 我错愕难当,心里又感到一阵轻松,我庆幸他看出了我的犹豫和遮掩,替我做出选择,现在我只需要无所谓地向前奔跑。 是啊,假如宇宙的终极就是那个天蓝色的彼岸,那么,它和现在的我也没什么关系,我现在依然有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力。 亚瑟和我成为了穿越人潮的风,我们逆流而上,老天,这一定很突兀,像离群的大雁,掉队了。 正在排队等候的人群纷纷回头望向我们,伴随着管理员的大声叫喊: “抓住那两个家伙,他们已经死了!” 他几乎要追出来,却只是喊叫着。人群很快淹没了他。 亚瑟充耳不闻,他的速度那样快,像飞鸟掠过。乱发翘在空气中,脸上的笑容肆意张扬,街区那几个皮孩子每次做坏事时就是这样的表情, 他就像一个真正的二十岁青年。 杂乱的叫喊和管理员那饱含怒气的声音都被甩在了身后。很快,那颗毛发有些稀疏的脑袋也变成了一个小小的色块。 脚下的道路不知何时消失了,我们直直坠进了暖金色的光晕中。 快速的下降,却不同于在人跳伞时感受到了强烈失重感。气压不会重重地撞在我的脸上,如果不是眼前流转的虹色,我几乎要以为自己是一片羽毛了。绚丽的金红慢慢变成了一种紫,然后是深蓝。 我们置身在圆形的漩涡中却没有丝毫不适和失重感。亚瑟一只手拽着我,另一只手自然伸展开,那身单薄的军装外套也轻轻摆动着。纯粹的蓝填满了全部视网膜,我们像鸟一样在飞! 很快 很快,闪烁的星河来到了我们的头顶,浓郁的蓝色中显现出一些镶着白边的棕碣色的,不规则色块,我认出那就是我居住的地方。 去年春节过后我带着安娜坐在返程的飞机上时,透过舷窗看见的就是这样的景象。只不过那时勾勒出这蜿蜒曲折的漫长海岸线的是星星点点的灯火。一路踩着明亮的星星,我们又回到了这个安静的小镇。 延着河边的路那条路向前走,可以看到伊万站在门廊下橘黄色的灯光中。从我的臂弯里接过熟睡的女儿,很快,窗下的草坪上亮起一个暖色的方块。 初秋的风吹起来了,因为我看到树叶在摇动。在我缺席的那些日子里,时间不曾停下前进的脚步。 现在,我们已经可以看清镇中心广场东侧那座古老教堂尖顶上的十字架了。多少次我就坐在教堂雪白的台阶上,听伊万在耳畔低吟那些婉转的情诗;又有多少次安娜捧着装面包屑的纸袋,抢食的鸽子把她淹没在雪白的羽翅中? 古老的,文艺复新时期的雕塑镂刻还不曾多加磨损,十字路口依旧繁忙,咖啡店里飘出手磨咖啡豆的香气……亚瑟和我站在教堂的屋檐上,和那些肥嘟嘟的鸽子一起。它们轻声交谈着,歪过脑袋看着我们两个不属于此间之人。 我终于回到了人间。 *见《哈利·波特与死亡圣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