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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谬之敌 第38节

    他抬起手,却无声无息,衣料安静无比,没有任何征兆,一只冰凉的手触到了黑枭戴着耳麦的那只耳廓处。

    仿佛从停尸间刚出来的人,指肚连属于人类的暖意都没,冻的黑枭忍不住抖了一下。

    对方摘掉了他的耳麦。

    精致的耳麦与特工细长的手指形成鲜明对比,剪得圆润的指甲非常漂亮,捏着耳麦时微微泛白,如同覆了一层霜。

    然后,那两根特别白的手指对向用力,黑枭听见耳边传来金属仪器被暴力碾压撕裂的牙酸声。

    沙沙沙——

    零件落在地上。

    特工甩了甩手,从身后探来,那只骨瘦嶙峋的手掌慢慢笼住了黑枭的视线,轻轻覆在副官薄薄的眼皮上,看似一个随意的动作,却令黑枭心里猛地一沉。

    紧接着,他的后颈似乎被刺入了什么,痛楚还没发酵,他便眼前一黑,直接晕倒。

    无边夜色如水,涌动在诡谲变幻的地平线上。

    第32章

    斯特姆城南区,赤红保险大厦十八层。

    孤独耸立在夜色中的大厦关停亮化,笔直的楼体轮廓模糊,顶层停机坪的指示灯闪过一丝红光。

    代号为“斥候”的男性特工步步生风,黑色紧身作战衣裹紧身躯,腰间的军刀和枪械在衣角处擦过,他身后跟着一群打扮相同的特工,都是面容严肃,眉心紧蹙。

    不多时,他停在一扇门前。

    装潢精致典雅的走廊一通到底,名贵花盆里盛开着清晨刚换的新鲜花束,名画写意山水,但再华贵的装饰物也不能消去一行人身上的紧张感和肃杀气息。

    斥候从十六岁时就加入了“殉道者”,他是个天赋异禀的杀手,强健体魄和敏捷性使他在组织中出类拔萃,很快便晋升到了特别行动a组中。

    而在“殉道者”,象征顶级尖兵、有着王牌之称的银是所有杀手魂牵梦萦的英雄和猎物——能够和银共事、能够和银独处、能够摘下银的头颅,是这些扭曲分子的毕生所求。

    斥候几乎无法控制颤抖的手指,平日注视猎物分毫不移的眼瞳此刻有些难以聚焦。他深呼吸了一下,一种难以言明的兴奋在他胸膛里翻腾。

    今天他和他的小队接到来自邮差的任务通知,要求他们在今夜成功击杀执政官的副官。黑枭的行踪隐秘,保镖众多,是一项颇艰巨的任务。斥候本来以为要费一番功夫才能得手,但没想到突然被通知银即将加入,这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直击灵魂的震颤和狂热在他的视线落在银的名字上时迸发,他甚至不记得自己半小时前接到消息时激动到昏厥的反应,他满脑子想的只是银。

    他渴望杀了银,没有比踩着钦慕之人的尸骨上位更令人振奋的事情了。

    但当斥候在半小时后看到门口昏迷不醒的黑枭时,他才意识到银恐怖的洞察力和执行力。

    这个人像一柄出鞘见血的尖刀,残忍果断、雷厉风行、行事缜密而不可阻挡。他费了半天时间才堪堪掌握黑枭的行踪,中途杀出的银却只用半小时就把人带了回来。

    斥候屈起手指,在会议室的门上敲了敲,等了几秒没回应,主动推开门。

    开阔的会议室有一片巨大落地窗,向外看,能将小半座城市的夜景收入眼底。淡雅熏香裹着红木桌椅的气味飘散来,室内一片黑暗,借着楼外的亮光,隐能见昏暗长桌尽头,主位上坐着一个男人。

    由于坐着,看不清身量,斥候只能判断是个体态偏清瘦的男性。对方慵懒地拄着下巴,见有人进来,微微抬了下巴聊做问候。

    他仿佛融于高大椅背罩下的阴影里,斥候走近几米,站在他面前,垂眸,刚好和对方挑起的眼睛对上。

    那双沉如墨色的眼睛里没有别的情绪,平淡的视线一扫,仿佛只在看一个可有可无的摆设,自带一股浑然天成的傲慢。

    斥候知道,面前这个看起来年轻又目中无人的青年就是银。

    他曾在几年前的一次任务中见过银,彼时银穿着节日庆典的滑稽玩偶服,抱着棕熊头套坐在湖边抽烟,游乐城堡上空的焰火绚烂,映得银眼底柔光一片。

    但当银转过头时,眸子里的温柔烟消云散,只剩一派令人汗毛倒竖的锐利警告。

    如同现在一般。

    斥候回过神,他掩住眸底的贪欲和忌惮,向银伸出了手:“久仰大名,银,我是斥候。”

    银垂下眸,眼皮上清晰的一道褶在暗光里如同一道沟壑,他没有伸手相握的意思,手指曲起,蹭了下椅子把手。

    冷冽而孤高的姿态在此刻展现的淋漓尽致。

    银沉默了一阵,似乎在想什么,而后才道:“我们之间恐怕没有认识的必要。”

    “殉道者所有的特工都想认识您,我也不例外。”斥候眯起眼,他克制住心底不断泛上的觊觎,仿佛毒蛇盯住猎物。

    银真的很漂亮,瘦削挺拔,有着无可匹敌的爆发力,他的手指根根分明,指背苍白,青色血管蛰伏皮下,宛如沉寂的河流。

    这样一双手,实在适合拿来做标本,挂在卧房里,只供一个人欣赏。

    斥候舔了下唇,喉结轻轻一滚,努力正色道:“您捕获了黑枭,却没有将其立刻处决,这似乎与邮差大人的命令背道而驰。作为本次行动的……一份子,我想向您请教,您是如何打算的呢?”

    “你是个很优秀的特工,不妨你猜猜,我打算做什么?”银歪了下头,视线向上挑,有种吊诡的轻慢。

    “……您,是打算用黑枭做诱饵?”斥候脑筋转的很快,一个猜测在他脑海中隐隐成型。

    凭传言对银的性格概括,对方并不是一个有所忌惮的特工,相反,他我行我素,喜欢暴力拆解,抗命并不少见。

    从银将黑枭活着带回保险大厦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银在打别的算盘。

    “继续猜。”银站起来,他穿过人群,以一种散漫的步伐速度向会议室外走去。

    斥候跟在他身侧,更多特工紧随其后,离他们有三步远,不紧不慢地缀着。

    “继续?”斥候沉默一瞬,似乎有些为难。

    脚步声杂乱地响在走廊里。

    “知道这次行动的目的是什么吗?”银面无表情地反问。

    斥候的唇抿了一下。

    他知道,却也不该知道。

    在“殉道者”中,特工的天职是刺杀、收割、传递情报。他们是完成任务的机器,从始至终接受并完成任务,任务内容只有人名和处决方式。

    杀手不需要知道太多内部信息,他们了解的是碎片化、无法被拼凑的情报,是被可以精简分割过的部分。

    知道太多的会被清理,自古以来都是这样,但斥候是例外——他是溪崖提拔起来的亲信,在组织内占有极高地位,自然知道一些相关内情。

    比如这次任务的最终目标是通过刺杀副官给安斯图尔的长官制造麻烦,争取让“殉道者”有更多时间来解决问题。

    至于解决什么问题,还不是斥候所能知晓的。

    左右权衡,斥候选择装傻——令银对他的权限起疑心是得不偿失的,他宁可装傻充愣,也决不能暴露自己在获取内部情报上的优势。

    他不能预估一个刽子手下一步的打算,尽管这个刽子手现在还是他名义上的同僚。

    “我不知道。”斥候低头道。

    “这次行动的最终目的是为了牵制安斯图尔的执政官,今天的爆炸你也看到了,组织有不得不腾出手解决的要事,而执政官,是阻碍。”银轻声道:“阻碍就该被铲除。”

    “您的意思是,您要用黑枭引执政官前来?可这与我们原本的任务相悖,这……”斥候表面震惊,心里却生出一股莫名的期待:“这不合规矩。”

    “知道为什么你的任务是击杀黑枭吗?”银站在走廊尽头的门前,他顿住脚步,声音略带冷意。

    斥候吞咽了一下,他紧张地攥着拳,发出一个询问的单音。

    “因为你不过如此。”银的薄唇开合,“我与你不一样,我能做到的,你一生都无法企及。所以击杀执政官,我一个人就够了。”

    银拧开门把手,向前走了一步,微微侧头,黑沉的瞳孔被房间内的光一刺,反出一抹讥诮的冷意。

    “你只需要站在一旁乖乖看着就好,斥候。”

    门合上,银走进了囚禁黑枭的房间,将所有人留在外面。

    斥候的呼吸一滞,强壮的身躯在短暂平静后猛地颤抖起来,从肩膀到手臂,因屈辱和愤怒攥紧的拳合着,指节突出筋络,吓人得很。

    他阴郁着脸色,黑到能滴出墨来,那山岳般的躯体痉挛了一瞬,又悄然平息。

    斥候露出了一抹凶狠的笑意。

    他绝不可能将机会拱手让人,尤其是让给贬损讽刺他的银。

    执政官得死,银也得死。

    谢敏敲了敲通讯器的界面,从门口幽幽向房间中央踱步。

    空旷房间中,保险大厦少有的空房间一派寂寥,这里原本是存放档案的资料室,但被外面的杀手们一顿修整,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视野开阔的监.禁室。

    棕色地板平铺向前,房间中央有一把椅子,昏迷的黑枭被绑在椅子上,他脚边环绕着一圈c4炸弹,引线纠缠,炸药量极大,点着了能给人炸成rou块。

    谢敏走过去,他站在黑枭面前,从副官的衣袋里摸出通讯器,轻松破译密码,点开界面,给傅闻安发去了一个定位。

    一个保险大厦十八层的定位。

    消息立刻从未读变为已读,但对方没有回任何消息。

    傅闻安如此精明,恐怕在黑枭昏迷的一瞬间便知晓了事态的严重性。

    但这招叫请君入瓮,谢敏想。

    他放下通讯器,拍了拍昏迷中的黑枭的头。

    像安抚小朋友一样。

    恩……门外还有一个能给他打白工的小朋友。

    谢敏琢磨一阵,在屋里待了五分钟,才姗姗往外走。

    他推开门,发觉斥候还站在外面,表情已经换上了崇拜,连眼神都是亮晶晶的,像是在看英雄或者钦佩的前辈。

    “我想帮助您,哦不,请您务必让我帮助您!我期待与您共同完成任务的一天已经很久了。”斥候真诚地说着,话毕还给他鞠了一躬。

    谢敏沉默地看着他,眼里得逞的笑意一闪而逝。

    “你确定?”

    “我确定!我想让您对我刮目相看,我不想只是在一边站着。”斥候道,像个求知若渴的后辈。

    谢敏眯起眼,笑了一下,答应了他,又吩咐斥候做了一系列准备,便遣走了他。

    谢敏回到会议室,随便挑了一张椅子坐着,陷入沉思。

    特工整个人陷在椅子里,浑身裹着一层夜晚独有的漠然与冷意,他软软地耷下眼,揉着手指,一根一根,从指节到指根,动作轻缓,却用力到发白。

    咔——

    骨节间发出一声脆响。

    谢敏后知后觉地抬起头,冷光一闪,他被暗色笼罩的眉眼染上前所未有的癫狂和杀伐气,令人心惊的、比烈火更炽热的侵略欲扫去了他眼里的尘霾。

    他像一头饥饿了多日的猛兽,正慢慢磨着爪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