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经典小说 - 生生在线阅读 - 生生 第4节

生生 第4节

    “我哪知道?我后来和见弋的关系也就那样,当初我劝他离姓温的远点,他不听,还说自己命硬不怕,现在好了,平白惹了一身腥。算了不说他们了,一会儿你走哪回去?载我一程?”

    “行啊!”

    两人东拉西扯了好半天,直至抽完了手里的烟才离开。

    温听晨躲在洗手台边,等两人彻底消失在拐角,才慢慢地走出来。

    她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她是那么努力地想要开始新的生活,可当别人再度用那段昏暗的记忆刺伤她,恐惧吞天噬地,将她好不容易重铸的自信揉为灰烬。

    她像一个化了形的妖怪,被一棒子打回原形。

    包间里酒过三巡,大家聊得热火朝天。

    温听晨收拾好自己的包,拍拍孔新绿的手背轻声说:“我先回去了。”

    “那我送你。”

    孔新绿作势也要起身,温听晨一把按住她的肩膀,笑笑,“不用了,你在医院照顾伯父也辛苦,就不麻烦你绕远路送我了。放心吧,这附近就有地铁站,我没两站就到了。”

    “那好吧,你注意安全。”

    温听晨点头,在耳边比了个手势示意电话联系。

    她没再和别的人打招呼,因为没有必要,比起假客套,他们更巴不得她早些走人。

    温听晨离开后,包间热闹如常,没有人注意到在不知不觉中饭桌上已经少了一个人。

    但只有储绪知道,在她拉开门又关上的那一瞬间,周见弋原本上扬的唇角忽然绷直了,眼神也冰冷。

    他明明是在和强子说话,余光却追随着那道身影,最终定格在了门上。

    他变得心不在焉,强子喊了他好几声他也没听见。后来干脆懒得讲话了,敞着腿开始拨弄手机,表情显得十分烦躁。

    旁边的人面面相觑,没人敢追问他怎么了。

    “我先走了。”几分钟后,周见弋坐不住了,卷起帽子要走。

    任柯迷迷糊糊地开口:“哎,你干嘛去?不和我一起回家了?”

    “有事!”周见弋丢下两个字,关上了包间的门。

    任柯懵然,眼神迷离地望向储绪,“他能有什么事?”

    储绪倒是一眼就看明白了,无奈摇头道:“你还不了解他吗?浑身上下就那张嘴最硬!”

    第4章 浪漫血液(1)

    温听晨走出餐厅时,夜色正浓。

    门口石阶上站了几个满身酒气的壮汉,勾肩搭背,半天不见走,她侧身皱眉,硬是站在吧台边等人散了才出去。

    这几年老城区进行了大规模改造,主街大变样,几栋老式标志性建筑还是翻新过的,温听晨有段时间没回来,一时半会分不清地铁站的方向。

    站在路口摆弄导航,一辆黑色suv停在了她面前,驾驶座的人按下一线车窗,“上车,我送你回去。”

    温听晨第一时间就认出这个声音,看了眼车里的人,又回头看了看周围,最后不确定地指了指自己,“你是在和我说话?”

    周见弋嘴角牵起,十分欠揍地嗤了声,“不然呢?难道你身后还飘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

    温听晨摸摸发凉的脊背,“谢谢,有被吓到。”

    她脚下像粘了胶水,半天没有挪动的打算,周见弋眯起狭长深邃的眼,不耐烦地催促:“快点,这里不让停车。”

    温听晨这下意识到他真的没在开玩笑,连连摆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地铁路标,“不麻烦你了,我坐地铁回去就好,”

    她内心是抗拒和他单独相处的,唯一的想法就是溜之大吉。

    周见弋仿佛早料到她会是这般说辞,低头看了眼腕表,一副听了笑话的样子,“你现在过去的确赶得上末班车,但要回南城区中途还需换乘,你确定能赶上下一班?”

    他分析得不无道理,此时坐地铁的确不是最好的选择,温听晨其实也考虑到了这点,所以鼓捣导航时也很犹豫。

    正僵持着,后方来了车辆。车主等烦了,摇下车窗狂按喇叭,“喂!走还是不走?别拦路!”

    餐厅有客人散场,车子一辆接着一辆,周见弋回头看了一眼,直接侧身推开副驾驶的车门,口吻不容拒绝:“上车。”

    再耗下去就要引起公愤了,温听晨期期艾艾地站了会儿,两眼一闭,硬着头皮坐了进去。

    “还是住在江大北路吗?”

    “嗯。”

    温听晨扣上安全带,声音低若蚊蝇。

    周见弋撇了她一眼,发动车子,道路终于得以通畅。

    节假日的夜晚,老城区热闹如初,交警在关键路口设卡查酒驾,车流密集到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车内陷入诡异的沉默,周见弋始终专心开车,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他甚至没想过放些音乐调节气氛,仍由沉默蔓延,仿佛送她回家是他唯一的目的——

    虽然温听晨也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对自己大发善心。

    不过这样也好,他们之间的确没什么可聊的,也省去了一些不必要的尴尬。

    斑斓的霓虹远去,车子七拐八绕,开到了南区的大学城。

    江大北路还是记忆中的模样,梧桐茂密,枝叶遮天,到了秋季树叶变成金黄,萧瑟与诗意并存。

    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倾洒下来,温听晨按下半扇车窗,斑驳光影在她瓷白的脸颊静静流转,秋夜的风像一颗清凉的薄荷糖熨帖人心。

    就在她以为周见弋会这将死一般的沉默进行到底的时候,周见弋余光扫过她,毫无预兆地开口:“你很缺男人?”

    “啊?”温听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两眼茫然。

    周见弋目视前方,一手轻扶方向盘,一手屈着搭在全开的车窗,继续挖苦,“所以不管什么货色都照单全收?”

    好吧,他说的是今天下午的相亲。

    温听晨从困惑中恢复过来,垂眸缄默,搁在膝盖上的双手无意识地拨弄指甲。

    她不回答,越是这么平静,周见弋就越是急火攻心,说出来的话更加恶毒,“你当年做的那么绝,连我都要推开,我还以为你眼光有多高,没想到也不过如此。那男人得有四十了吧?啤酒肚比孕妇都大。”

    哪有,人家才三十而已,温听晨腹诽。木然看着车外的夜景,呼吸变深,依然没有要为自己辩解的意思。

    周见弋抽空瞄了她一眼,像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刻薄,语气放缓了一些,“那个人不适合你。”

    温听晨说:“哦。”

    “他右手有数块淤青,小臂还有一条长约七厘米的伤疤,看形状像是刀疤。那个位置的伤一般是在刀刃迎面砍过来时抬臂遮挡所产生的,加上他说话语气狂妄自大,极容易和他人发生争执,所以我猜测他曾与人打架斗殴,且不止一次。”

    温听晨眼里有了波澜,“你这是……职业习惯?”

    “还有!”周见弋不满她的打断,转了个弯继续说:“你中途离开时,他和朋友打了一通电话,问对方借了一笔钱和酒店的会员。一把年纪还要靠借钱约会,这种人本来就不靠谱,更别说他初次见面就想带你去酒店,这里面的动机你想过没有?温听晨,几年不见你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温听晨被他吼得肩膀一抖,死死咬着唇,瞪他,不出声。

    气氛僵持,两人都是犟骨头,谁也不让谁。但她很快败下阵来,迫于他天然的职业威压,供出实情。

    “我没打算接受他,也不是缺男人,是我家方老师擅自做主把我骗到那里,我能有什么办法?”

    周见弋深深打量了她一眼,见她不像是在说谎,面色稍松,“算了,你的事和我没有关系。我只是出于好心,善意地提醒你一下。”

    温听晨倔强迎上他的目光,很真诚地点头,“好的,谢谢警察叔叔。”

    “……”周见弋脖子青筋暴起,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约莫是被她给气着了,周见弋后续开车明显浮躁,前车稍微起步晚了他就猛按喇叭,方向盘打得也急,温听晨抓紧安全带,跟随车子左摆右晃,愣是咬着唇一声不吭。

    她不禁怀疑送她回家只是说辞,在路上把她吓死,才是他这一趟的真实目的。

    好在一段路之后,悦耳的手机铃声拯救了她。

    周见弋有电话进来。

    手机连接车载显示器,温听晨瞥见来电提醒上的名字:李乐意。

    周见弋用蓝牙耳机接听,声音低沉,只说很快回去,然后嗯了几声就挂断电话。

    还在热恋期吗,一刻也分不开。

    温听晨撇过头去,窗外是纷飞的枯叶,秋风乍起,薄荷糖的甜味褪去,吹在身上只剩下凉。

    “我去买点东西,你在车上等我。”到了江大后门的美食街,周见弋靠边停了车,解安全带,开门摔门,一气呵成。

    车子被他震得晃了晃,温听晨看着他穿过马路,又绕过热闹的小吃摊,进了一家蛋糕店。

    男人身高腿长,宽肩细腰,比例优越,身上有股不怒自威的气质,混在一群年轻的大学生中尤为扎眼。

    她远远望着,忽然就想到了高三那年,她的十八岁生日。

    那天是周末,她同母异父的meimei生病了,方老师和继父送她去医院,一整天没有回来。

    温听晨一个人复习功课到深夜,紧闭的窗户忽然传来异物敲击的声音,接二连三,锲而不舍。

    她推开窗,周见弋站在院外一见她出现就笑了,丢掉手里的梧桐果说:“下来!”

    他太大胆了,温听晨怕惊动邻居或是被晚归的方老师撞见,鞋子也没换就飞奔下楼。

    “你怎么来了?”她打开院门,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周围。

    周见弋笑而不语,从身后变出一个巴掌大的奶油蛋糕,“生日快乐!”

    温听晨愣了一下。

    周见弋不好意思地摸摸脖子,耳朵潮红,“蛋糕是我自己做的,你别嫌弃。我捣鼓了一下午,这已经是最好看的一个了。”

    他从口袋摸出打火机,点燃一根细细的蜡烛。

    没有一丝风经过,小道上静悄悄的,少年捧着蛋糕那么诚挚地看着她,漆黑的眼里是摇曳跳跃的火苗。

    “温听晨,生日快乐,不是生日也要快乐。”

    ……

    回忆被开门声打断,周见弋买回两盒奶油泡芙,随手往后座上一扔,等温听晨后回过神来时他已经重新系好了安全带。

    车子继续上路后,她用余光偷偷打量他。

    她从前极少这么认真观察他,更多的是视线相撞后的回避,是在他面前永远垂下的头,是他进,而她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