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物降一物

    20

    高启强看李响剥掉螃蟹腿的样子很认真，认真到自己咳嗽了几声也不理他。高启强思考了一下那些螃蟹给自己的可能性，应该是零，李响费这劲讨好他不太可能，往螃蟹里灌三斤毒药给自己的概率都比剥给他大。主桌现在就坐了他们两个人，小盛和小虎在远处敬酒。本来高启强不打算要小盛跟来，但是亲弟弟一扶眼镜，说，哥，李响要是不听你的，那不还是得我们这边出力吗。

    现在看来李响听不听话不知道，对桌子上的菜挺感兴趣的就是了。

    “你有袋子吗。”

    “还没吃你就准备打包走啦。”高启强看了看地上放酒的袋子，把礼盒拿出来，那都能买椟还珠的精致礼品袋就被李队长毫不留情地放了一兜子螃蟹。

    “你喜欢吃螃蟹？你不是喜欢吃虾吗。”高启强帮着把螃蟹都放进去。上次他们一起吃饭，李队吃虾都不剥壳的，高启强叫他小心食道，李响说他小时候能吃虾壳就不错了，还管这个。

    高总帮他管了。反正高启强那天可能吃饱了没事干手里太闲了，给李响剥了一盘子虾。

    李响惊讶于高启强竟然记住了自己喜欢吃什么，以前莽村打渔为生的那时候，他爸会偶尔带回家几条小鱼或者一些小虾，mama就只用白水加盐煮，李响就那么吃。李响眼睛眨了一下，大发慈悲地把几只瘦弱蟹腿推给高启强，说别浪费了。李响可能是怕自己要送去的人席散了也打包不到东西，在高启强一声你就给我吃这个啊的声音里，李响抬起脖子，马上看见了自己要找的人。

    李青和李顺坐在一起，衣服已经破了洞，被李青攥在手里玩，人多的时候李青就会紧张。父与子都有些急促，李顺给儿子夹了菜，自己却不怎么动，同桌的人有几个小孩，指着李青就说傻子哥哥，家长也不管，大概觉得是天经地义的事。

    “顺叔。”

    身为这场莫名其妙的宴席主角的李响走到了李青边上，李青这高壮个子梗着脑袋，筷子也丢了，开心地叫着响哥；李顺更是直接站了起来，开口不知道怎么叫李响，最后叹了口气，还是喊了声小响。

    他的窘迫是因为自身的不幸，也因为李响的光鲜。李顺和李青的泛黄旧衣服已经是家里最正经的衣服，而李响今天穿着的这身，他们干一天活估计也只能买到巴掌大的布料。李响也有些尴尬，毕竟谁跑农村吃席穿成这样，他在赵立冬安排的那些局里也只穿夹克啊。李顺叫李青把手松开，别去抓人家衣服。李响拍拍李青的肩膀，对顺叔说没事的，就是件衣裳。

    “响！响哥、见到你高兴。”李青的手往李响口袋里探，像个好奇小孩，还要说衣服好看，李响穿起来特别好看。

    李响把袋子给李青，同李顺讲话，说顺叔，您年纪大了，别总做这么多活，前几天还上工地，爬高上低的，多危险呐。

    李青看见袋子里的螃蟹，眼睛一亮，忽的又拽拽李响的衣服，说今天他做炒菜了，后厨忙不过来，他去帮忙的。那个、那个圆白菜、那个鸡……你一定要吃。

    “做饭？几年不见，哥都不知道咱们青这么厉害了……”

    高启盛路过这桌的时候，不知道李响和这个傻子为什么能聊这么久。刚刚他走过的时候李青一脸凶样，现在看起来是个激动的傻子。强压下心里对李响的白眼，高启盛拿着酒杯，很自然地挤进来，对着桌上人说：“咱们李队，就是心好，跟着他做事放心，最次也不可能做坏事，是吧。”

    李响手里突然就多了酒杯，他都不知道谁塞给他的。高启盛皮笑rou不笑地继续讲，我们建工做事，一直都是像李队这样的风格。别的不多说，我替我哥敬在坐的各位一个。

    高启强的弟弟，几年前清澈的大学生——虽然可能是装的——李响复盘的时候才意识到，这个高材生在那个时候很可能用了什么手段，在他和同事眼皮子底下和陈书婷做了什么些事，才会造成后续的一连串局面。小盛老师现在看着是成熟了些，李响挑挑眉，也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知道你们给我下套，那就套吧。

    什么建工莽村请愿条，赵立冬孟德海王秘书，全喝下肚。

    来者不拒，皆为过客。

    高启盛存心想和李响争什么气，但他很快发现自己喝不过李响。高启盛自觉自己在商圈酒桌浸yin许久，但不卑不亢的李队长一口一声二叔叫着，关心堂弟的学校问候堂姑妈的病情，三下两下那老爷子就开了心。高家那种七零八落的亲戚族谱到他哥这辈就算断了，在李响这边简直就是一张大网，高材生的思路都要追不上各种称呼，只听李响过来问他，有带笔吗。

    唐小虎递过去钢笔和印泥，高启盛喝了一口酒，说没有。给咱小虎尴尬地也喝了酒，说哎呦我不小心带了哈。

    高启强给李响设的陷阱是真设到点了，没有人会比李响更适合哄骗莽村的任何人。虽然李响可能也是高启强骗来的，哄都不带哄的。

    “高叔叔，我今天穿的是新衣服！”

    黄瑶坐在高启强腿上，和高启强展示自己袖子上的小狗，说班里人都喜欢她的小狗。高启强嘴里含着黄瑶给的棒棒糖，一大一小在桌子上，一个在剥虾，一个在给爸爸挑鱼刺。上次见过待过，黄瑶对这个爸爸的好朋友的印象很好，她总被说心思细，今天倒是开怀些。高启强说小狗很可爱，黄瑶忽然记起来什么，说，晓晨哥哥的八音盒我和爸爸修好了，不过放在书包里没有带来。

    那天高晓晨和黄瑶玩的时候，黄瑶看着柜子上的八音盒非常好奇。高晓晨本意要拿下来炫耀，但不小心失手掉到地上，怎么按都不会响了。好面子的男孩子就直接塞给黄瑶，说那我送给你好了，我才不要坏掉的。

    然后当天晚上开始因为这件事掉眼泪，陈书婷给人擦眼泪的时候都笑高晓晨，说，自己逞威风没干成能怪谁，以后安生一点，和你亲爹一个样。高启强叫陈书婷别说孩子了，拍着小孩的后背顺顺气，说没事，坏了就坏了，爸爸给你买两个奥特曼补回来好不好。

    “瑶瑶，给你的你就拿着，不用还回来的。”给的还是坏的，高启强都有些觉得不妥。

    李响回来的时候就是看见这副画面，他还以为高启强什么时候有个这么大的私生女，听到瑶瑶两个字的时候感觉有些熟悉。高启强见李响回来了，擦了擦手，拿出嘴里吃的只剩棍的糖棍，给李响介绍道，这个是黄瑶，我朋友的女儿。然后又开始低头和小孩讲话，说，瑶瑶，这个是你小婶、唔——

    一个鸡腿被塞进高启强嘴里，高启强抬头就是李响瞪他的样子。

    “你爸爸是不是陈金默？”

    黄瑶点点头，忽然对眼前这个笑起来褶子很多的叔叔有了印象，好像是安叔叔身边的那一个。李响说你长大了好多，我刚刚一下子都没人出来，你小时候我们还见过的呢。

    高启强默默地把虾仁推到李响面前，感觉李响撕下来的鸡腿味道也不错，就是混着之前棒棒糖味儿有些甜。高启强递到李响嘴边，想让李响也尝一口，还说，这么巧呀，瑶瑶和响叔叔这么有缘分。

    李响把那鸡腿当高启强的腿了，一口咬下去，忽然说，李青的手艺还真不错。

    虽然也不知道这么多桌这么多鸡到底哪几只是李青做的。

    李响伸出手摸向口袋里开始响铃的手机，却在翻开外套的时候才感觉到衣角的沉。李响从那个李青伸进去过的口袋里，拿出来了一团包得严严实实的纸团。

    拆开来一看，里面竟然是几只虾。

    李宏伟正听戏听得热闹呢，他爹在研究什么狗屁请愿书，他才不管呢。左边传来了凳子的塔拉声，一个声音忽然问他，今儿这出戏讲的什么。

    “大概是快杀头了，以前也没听过这出诶。”

    “为什么要杀他？”

    “做亏心事，苍天有眼。哥们你前面一点没听是吧……你——”

    李宏伟吐了口瓜子皮，听这声都不是本地人，往他边上凑什么热闹。这一看不要紧，这人穿的就露一双眼睛，可李宏伟还是一下子就认出这人是谁：那天给自己吃了什么东西，说可刺激，比网上买的刺激，而后他就稀里糊涂打了警察蹲了几天局子。

    那天陈金默打扮成那种流浪汉的模样，兜帽口罩一戴，就一双眼睛在外。他在监狱里头知道，有些买卖非法东西的二流子就喜欢这样打扮。进了莽村先观察各种监控把路算好了，估摸着警察来这边的时间，摇来晃去以后，对李宏伟吹吹口哨，说好东西，要不试试，尝尝不要钱。

    那天把杨健打了的也是陈金默，把人撂倒在地直接推到监控范围，他给吃了迷药神志不清的李宏伟顺手塞过去路边的砖头，确保这人摇摇晃晃往杨健那边走就回了家。行云流水，滴水不漏，比杀人轻松了不知道几倍，陈金默都觉得有些没意思。

    今天阿强叫他来，就是特意来李宏伟边上晃，叫人紧紧皮，高老板心情好请你们听戏，心情不好，杀人放火也是一出戏呐。那时候把你救出来的李响都是我身边人，你们还能有什么办法？

    “爹！就是他！爹诶！”

    李有田被儿子拍得心烦意乱，说你着什么急，见阎王爷着急投胎了是吧。李宏伟急得都要哭了，这活阎王单就拍拍他肩膀，拉开凳子又站了起来，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一声不响又走了。李宏伟这混不吝的性格都觉得这人浑身上下都让人瘆得慌。李有田被儿子拍得抬头，看见个背影往高启强那边走，复又看看儿子不寻常的反应，一拍脑瓜，也不知道想得对不对，三下五除二直接就骂一切都是姓高的那家人的诡计，你还真着了道啊。

    那能一样吗，这是活见鬼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