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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四 旧人,新人(赫黎登场/许宸裕告白)

    “咕嘟咕嘟咕嘟......”

    只听“噗通”的一声巨响,柳锦的身体猛然下沉,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站了起来。她再次贴到凸砖那一侧墙面,感觉自己身后有一股剧烈的水压在冲刷自己,水位也悄然上涨了起来——

    她真的把那块砖坐塌了!

    这是一场不成功便成仁的豪赌。她仗着自己水性好,体力又暂时没流失太久,直接凭靠自己的重力让水牢墙壁破了个大洞,引隔壁的锦江水入牢。水牢的位置在水平面下方,若不尽快堵上的话,很快就会溢满江水——她可就不得不去龙王爷家做客哩。

    柳锦用反剪的双手去掰墙洞旁边的砖头,随着水流冲刷的压力,一下下地晃动着。幸运的是,这堵墙在建造时也不过是用水泥简单地抹了缝隙,只需轻轻摆动几下,一块块砖石就松动了——正好,勉强足够她窜过去!

    事不宜迟。她踮起脚尖,借助水的向上浮力狠狠地跃起,憋入一大口空气,然后跃入水中。水下视野黑且浑浊,茫茫不见前路。柳锦往前奋力冲去,却撞在了另外一堵墙上。她眼冒金星,脑袋却未有停下思考:即使这是双层的水牢,也必然会有松动的渠道,要不然不可能让江水渗入水牢内......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有机会挣脱,不得因此心凉。

    她犹如神助般再次穿梭回了洞内,沿水流冲到水面上长吐一口浊气,随即再冲入水中。功夫不负有心人,这道墙仗着在外头,连灰浆都懒怠涂抹了,只是做了砖块的堆叠。柳锦摸出其中已然被水流压的松动的砖块,大力摇晃了一番,再次扩出了一条窄道。

    柳锦大喜,正准备回头再喘息一下。然在水中矗立的砖墙竟发出瑟瑟的晃动声,诸多砖块突然开始剥离、下落——竟是有行将坍塌的征兆!柳锦顾不上气竭。她凭靠一份决心狠狠地踩到内墙,随后借助反方向的施力如炮弹般窜了出去,肩膀狠狠地撞在外墙上,竟是让她在一阵轰鸣中冲至外墙外的江水里了。她再顾不得看身后:被轰鸣的水流冲的七荤八素的她,根本不知上下左右哪边才是江面。

    在闯过窄洞时,柳锦被尖利的石墙割去了胳膊,似乎已然淌出了热血,却还不知痛楚。好消息是,这块锐石也给她割破了大半手绳。她尽力一扯,终是将它硬生生的扯断。

    寻着江水的流动,柳锦顺应着翻涌的水势,几下沉浮,竟是幸运地浮出了水面。她遥望岸边,黑夜里可见一栋宽阔的大宅子,高强深宅,面前似是某个侧门,八盏青黄色的灯在微风中浮沉着,它们的烛光照在柳锦湿漉漉的脸上,还不知院里即将发生什么大事。

    柳锦的肺快要炸了,然她不愿就这么逃之夭夭。虽不知许宸裕是否也在这处,但在走之前,给这些孬种造点破事.......也是应该的嘛。

    门板虚掩着,竟是没落锁。柳锦轻手轻脚地进去,看到一个极胖的锦衣女子背对站着,对面的人戴着宽檐黑丝纱帽,看不清样貌与性别,两人正在小声对话。

    “......是,是......小的知道您与太女殿下......您行行好,再给我些时日......就这旬内,保准帮您办到......”

    柳锦扫视了一圈,看到有一根正煮着茶的陶泥滚壶。她也不耽搁,用湿漉漉的袖子包住手,随即一把抄起滚壶,狠狠地朝那锦衣女子的后脑勺砸去。她登时如一团肥胖的rou扑倒在地,还淋满了guntang的茶水,不住颤抖起来。柳锦动作不停,即使撒落的滚茶也烫到了她的皮肤,但似乎早已忘了疼痛,手高高举起,直扑面前那人的面颊。

    “——阿瑾!是我!”

    那人掀开纱帽,露出底下深邃迷人的容颜,急忙挥舞双手,喊道:“是我,是我!嘿,我是赫黎!”

    “......赫黎?!”

    柳锦大惊,泥壶几乎砸到了对方鼻间才堪堪停住。

    “你怎么在这!”

    “我为何不能在这呢?”赫黎惊艳一笑,答道,“咱才几个月没见啊,怎么就忘了我身份?我虽是你们凰国的质子,但闯荡这么久,至少也该算半个皇子——曦晨凤君派我来这里监督,我哪能不来?”

    曦晨凤君贺氏,昌明帝的发夫,太女的生父。虽不愿承认,但他确实也是柳锦的嫡父。

    他大剌剌地盯着从发梢湿到脚尖的柳锦,也不转过脸去,问:“那你呢?我亲爱的瑾~儿~姐~姐。这里可是太女殿下的院子,您这位——哦,还没被逮回去呢——‘暂时早夭’的皇女,怎就如此凑巧的出现在你嫡长姐的院子里?”

    柳锦注视着赫黎愈发犀利的眼神,又瞥了眼身下,不免皱眉扶额:“我来这里,和太女根本没有关系。”

    赫黎挑了挑眉。他冷漠地望向被柳锦踩在脚下,似乎还蠕动着的rou泥,不免觉得生恶,竟是挥刀狠狠地劈到她的头颅上,对着柳锦用重物砸开的伤口。霎那间鲜血与脑浆一同溅了出来。柳锦好整以暇地瞧着赫黎,笑着打趣:

    “好久未见......你倒是总与我心意相通。”

    赫黎扭过头去,一心擦拭脸上被沾染的血渍,不再言语。

    “说来,这处的牢房大约在哪?”柳锦正色,问,“你可知院里除了你与她之外还有几人?”

    “除我与这家伙外,院里应当配了几个护院守夜。但我与她来时,为了隐私,给那几个人都支走了,只余下一人看管。“赫黎貌似神色自若,然他的眼底写满了对胖女人的厌恶,”我印象里那女人是个被酒色掏空的废物,还不善赌,所以债务缠身......如果不是你动手,我也准备将这老女人杀了,然后嫁祸给她。”

    “就这么做呗。”柳锦点点头,似乎对面前男人的狠辣毫不在意,“她们值得。”

    “那你呢?”

    “我?”

    柳锦挠了挠头,突然感觉有些不好意思:“我被这帮人敲了脑袋,然后就关哪个水牢里去了,好不尴尬!亏我花了好些功夫才逃出来。”

    “你倒是......运气好。”

    “你知道的嘛——”

    “嗯。我知道。”

    柳锦听罢,感觉脸颊的风儿似乎冷冽了些,远方的江浪似乎喧嚣了些。她收起自己那副玩世不恭的伪装,凝望着赫黎湛蓝色的瞳孔,喃喃道:

    “嗯。我也知道.......我记得。“

    两人不在言语,而是并肩往水牢走去。绕过几个上坡,很快来到水牢所在的偏院。这里果然只有一个女人在把守。柳锦轻车熟路地抄起茶壶,未等女人慌张起身拔剑,直接将茶壶投了出去,狠狠地砸中鼻梁,鲜血四溅。赫黎也趁机向前,抄起一边的门闩朝她脑袋砸去,又拽回,一下、两下......直到女人活活被砸晕过去。

    “我记得——”赫黎从女人身上搜出一整串钥匙,递给柳锦,“那个肥女人说,最近她们抓了五、六个男子,虽不知是否都关在草房内,已经送出去了多少......其中有个男的身旁还有个骈头,也逮来了,给关最深处的水牢里去了......”

    他听见不远处汩汩的水声,不可置信的望向柳锦。

    “你就是那个骈头?”

    “误会!误会!都是他爹爹的误会!”柳锦登时涨红了脸,磕巴道:“我......欸!都是什么事情啊......”

    “......柳小姐?”

    忽有一道清冷的声音自远方传来,似是有些不可置信。

    柳锦瞬间绷直了神经。

    “是柳小姐吗?”那人清了清嗓子,抬高声音重复了一遍。

    “啊,这位就是......”

    地牢内的灯光晦暗不明。然即使只有这么点光亮,柳锦还是看清了赫黎湛蓝色眼眸里的戏谑与捉摸不透。她不知为何跟着有些郁郁了,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嗯”,也不知是回给谁听。

    赫黎将手心的钥匙递给柳锦。他那白皙的手指细微地颤抖着,柳锦因此愣了一下。然情况紧急,她赶忙回头去一个个试锁,将里头关着的人们都拉出来——一阵功夫后,竟是捞出了十一个男孩,其中还有被折磨的濒临断气的孩子,颇为可怜。

    “赫黎,你知道我们现在在锦城的哪个方位么?”

    柳锦终究一口气未支撑住,瘫软在地,粗喘连连,嘴唇发白,手臂的伤口仍然汩汩流血。

    赫黎回:“大约距离黑水港有三四里地......你有途径联系到那些人吗?”

    柳锦又饿又冷,实在没力气讲话,只能点点头,朝赫黎比几个手势。赫黎也点头。地牢偏远,之前被引出去的护院应该还没来得及回来交班,赫黎遂落下这群人在走廊内歇息,自己跑去干事。

    “……你呢?还有力气不?”柳锦转头望向许宸裕,道:“还能摊上这么个事情,我可真是......算了,这院子里应该配备了伙房,你试着去找找......拜托你了。”

    许宸裕点了点头。跑到门前时,他逆着光回望了柳锦一眼,琥珀色的晶亮眼眸流光溢彩——刹那之后,他紧闭双眼,扭头而逃。

    柳锦怔怔地盯着许宸裕离去的方向,仿佛张嘴喃喃了什么。然天地静默,万物息声,终究是没说出口。

    后来张佳臻与秦霞撑着快船如约而至。柳锦也想帮扶着她们将伤员等运上去,却被二人推开了:“我的姑奶奶哟,您可行行好,别给我们添乱了!”随后被用绷带五花大绑,扔到船舱内歇息。

    许宸裕在她的门前停驻。他毫不遮掩地凝视着柳锦,没有言语。

    “进来坐坐。”

    小舟穿行过一座矮山。一束清泉自山涧倾泻下来,淙淙流淌的石壁上点缀着稚嫩的、坚韧的鲜花。在山的尽头,地平线外的第一缕霞光冲破黑雾,温柔地拥抱这艘远行的小舟。风似是大了,漂浮在附近的雾气开始飘散,散一点,再散一点。地平线外的晓光透过大地浮上水面,浮出一层黄,一层绿,再一层红——太阳要出来了。

    他们面前的茶壶氤氲着热气,随着小舟起伏,泛起丝丝涟漪,倒映出许宸裕如天上月般温润淡雅的脸庞。他低垂着眼眸,轻声说:

    “对不起......”

    “与我道歉作甚。”柳锦起了身,举起茶壶,盈盈浅笑着,为许宸裕满上一盏茶。她清亮的眼眸在清晨的阳光里熠熠生辉,“我们顺利逃出来了,事情也结束了,那便是好的——不会让曾经的自己后悔,对吧?玉儿。”

    对方注视了柳锦许久。但最终,许宸裕无声地笑了出来。他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啜了一口。茶汤挂着苦涩,可略一回味,有股幽深的清冽的回甘从喉间蔓延开来,再一思索,竟像是从心底溢出来了......他再次抬眼,那双如黄玉般璀璨的眼睛里眼光流转,似是思索,又如犹疑:

    “你......我......扮演了半日妻夫。实话说......和你在一起,挺开心的。”

    柳锦嗯了一声,神色淡然:“我也差不多吧。”

    “我......我......”

    他的心底澎湃着情绪,然喉结颤动着,却什么话都讲不出来。柳锦注意到他的紧张,还以为是自己扮的太冷淡了,赶忙找补道:“这......我肯定是没怎么介怀的啦,我是比较在意你,但你......毕竟我们才认识几日,就扮作了妻夫;我还因此被别人误会,稀里糊涂的关到这犄角旮旯的地方来,差点就死了,所以才......方才可能对你有些怨怼。如今我想本不该是你的错,我也朝你道歉。正好也把这两天的糊涂账拾掇清楚了,之后我也能与你继续做过命的朋友——”

    “我不愿意。”

    许宸裕斩钉截铁地打断柳锦的滔滔不绝,沉声道:

    “柳小姐......你不一样,你与他们都不一样。”

    他抬起头,伸手一把握住柳锦的手,扬起美艳又狡黠的笑容。他双眼中的迷蒙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坦然的爱意:

    “再认识一下吧......我名许宸裕,淮国和德帝第三子,现年十六,暂无妻嗣。小名玉儿,母妃何氏取之。七日前来访凰国,三日前随使团至锦城,偶遇地震,坠入水中,幸得一女子相助,捡回一条性命。半日前又被jian人所捕,幸得同一女子之援,得以逃出生天……”

    他咽下一口浊气,攥起柳锦湿漉漉的手掌,捂在胸口上。

    “那女子姓柳,单名一个锦,她温柔、善良、勇敢、坚韧,热爱着这个世界,犹如初生的太阳。小男半生凄苦,能遇上如此天仙般的女子,实为上天之恩赐,不敢......不从之。只愿......”

    柳锦呆呆地望着许宸裕从袋里掏出一颗干瘪的红果——这不是她第一次见这红果,她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一口吞下。惊慌失措之际,柳锦起身揽主了许宸裕。她见怀中人的嘴角渗出一丝血液,仿佛只是栽入柳锦的怀抱,就用尽了半生的力气。

    柳锦骂道:“你不要命了!这可是凤凰树的果子!”转性哪有这么容易——会死人的!

    许宸裕耳朵嗡嗡作响。他听不进柳锦话,只见她担忧惊慌的神色,却是笑了,自顾自地喃喃:

    “只愿我能捧上这颗千疮之心,献给我心底熠熠生辉的你......”

    “我爱你,柳锦。”

    柳锦将他拥进怀里,不知该做出何许回应。

    她极目远眺,凝视着锦河的波光粼粼。仿佛所有喧嚣在这一刻陡然散尽了,将一夜的霜重与雾霭褪化,酿成甘醇的一枕清梦,随着悄然升起的日出照亮了她的心房......她将仍存温热的茶一饮而尽,不自觉地抚上许宸裕的发梢。火红的朝霞染红了他的侧脸,仿佛略施粉黛地安静地酣睡着,撞碎她眼底最后的惶恐——她似乎遗忘了过去的岁暮天寒。这沉静潮湿的暖色,温柔得使她不禁润湿了眼眶。

    这就是......被人爱着的感觉吗?

    她不知许宸裕是否能听见,却仍依偎住他的耳畔,小声道:

    “不仅仅是柳锦......世界上还有个人,名瑜文瑾。她说......她告诉我,说她喜欢你。”

    她的声音顺着水波缓慢地飘向远方。在被柳锦忽视的门的另一侧,有一道本该泰然自若的呼吸一滞。沉默在锦河蒸腾的湿气中氤氲了半晌,终究随着奔腾不息的水流,如被驱散的夜色般消失无踪。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