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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歌篇39

    第二日做羊rou时,皇甫就不肯让冯权插手了,最多就是倒一倒配料,冯权骨子里还酸疼着,自然也乐得撒手扔给皇甫,遂而只是在一旁指点,这样忙忙碌碌的便又是一整日。

    因着冯权身子不便,只得由皇甫一人将这两日做好的rou食装上马车,又牵了早早租回来的马匹,套了车送到医馆去了。

    医馆中年下的东西也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宋先生看着徒弟们将车上的rou食往冰窖里搬,也颇为感慨,这么多东西,做起来可费劲得很呢,往年的rou食都是交给旁家店铺做得,总觉得少些心意,没有家中的味道,当时听着冯权想表个心意他还挺诧异的。

    宋先生常听皇甫讲冯权有诸般的好处,这尚且还是头一次享受到。

    而这样的好处,冯权也是为着皇甫才肯拿出来的。

    “我也做了很多呢。”皇甫听着宋先生夸奖冯权,不由得邀了邀功。

    宋先生闻言,正在写药方的笔一顿,无语的掀了掀眼皮,“没他在你能做得了这些,炉灶上的事并不比医术容易,像我,莫说做这么多rou食了,我连个面都和不明白呢。”

    皇甫转念一想,与有荣焉,“那倒也是,我家阿睿会做的东西可太多了。”

    “哼,你家阿睿可太~厉害了。”宋英板着一张小脸,酸不溜的揶揄着,皇甫伸出指头戳了戳她的小脑瓜。

    “还有更厉害的,我们还要成婚呢。”皇甫洋洋得意,宋英闻言一愣,顿时气鼓鼓的想要打他。

    宋先生拽住了不安分的宋英,对着皇甫点头,“成婚好,成婚好,是打算什么时候办?”

    “这还没定好,只是说回了临洮处理好和离的事后,才好商量具体的吉日。”皇甫同样满是期盼,“到时,还要请宋先生前去做个见证的。”

    宋先生笑得极开怀,“好好好,便是为了你这一句,我怎么也得跑一趟临洮不可。”

    天色已晚,皇甫不放心冯权一人在家,卸了货就驾着车回去了。

    宋英听了他说要成婚的话,还在兀自生气,宋先生知道这丫头人小鬼大,摸了摸那小小脑袋,“怎么了?”

    “我也要和云云成婚。”

    “他既和旁人成婚了,怎么还能跟你再成婚呢?”

    宋英登时一脸失望,“不能么?”

    “当然不能了。”

    宋英未必就理解了什么是成婚,但她与皇甫玩的最好,一时接受不了皇甫不和她玩了,仅此而已。

    “那我能和谁成婚啊?和阿翁可以么?”

    宋先生摇头,“当然不可以,阿翁已经和你阿母成婚了。”

    “你们怎么都成婚了?”宋英气愤,“那谁来陪我玩啊?你们都是坏人!我以后不成婚了!”说罢便气呼呼的跑开了。

    宋先生哭笑不得。

    冰窖里众医工还在做着整理的工作,彭飞衣衫单薄抬手搓了搓双臂,看着何医工拿着陶盆一时不知该放到哪儿,连忙跑过去接住了,何医工瞧了他一眼,没有多言语转身收拾着凌乱的台面。

    彭飞默然垂首,看着怀中的rou块,还从来都没有什么人特意给他做过吃食。而这一屋子的吃食,都是那位庄郎君为皇甫做得心意。

    不光是嫉妒,彭飞暗暗叹气,一时间有些惆怅,还有些落寞。

    “怎么了?”何医工瞧他发呆,便问了一声,彭飞一惊,连连摇头,将怀里的陶盆递了过去。“这儿冷得很,你出去吧。”彭飞愣愣的看他,应着,转身出去了。

    几人收拾好了冰窖,到前堂去抓药,急症的病人都已看过,前堂只剩了三个买药的病人,何医工将包好的药交给了病人,转头瞧见彭飞坐在角落里正在捣药,宋先生带着宋英准备回家去,刚进了前堂便被何医工叫住了,“先生。”

    “怎么了?”

    “是那些玉郎的事。”何医工低低的说着。

    宋先生自然也看到了角落里的少年,拍了拍宋英的小脑袋,让她到柜台后等等,两人走到了一边说话,“不是说现在一切都好么?”

    何医工叹气,“那么多的少年,却也只有彭飞一人愿意到医馆来,其他人是什么样的状态,也不清楚,他们毕竟遭受了那样非人的对待,我也不是非要他们来帮什么忙,只是起码该有个自力更生的念头。现在这样由先生照顾着,未免使得他们往后没了生存的能力,便是先生有余力,但也不好就这样平白地养着他们。”

    “可这天寒地冻的,我也不好将他们置之不理啊。”宋先生倒是也明白,“如今的状况叫他们出去做活也不太现实的。”

    “也不是现在就要让他们养活自己,只是该让他们明白此事。”

    宋先生无奈,他这个徒弟一向主意正,也从未有过坏心,他便不再多言,“那就随你,只是别太严厉了,婉转的说就是了。”

    何医工拱手,笑了笑,“是。”

    送彭飞回家的路上,何医工不住的看向身后默默无语的少年,终究还是没有说话,到了住处,头一次踏进了这些少年的屋子,他大略将事情说了说,也不管少年们怪异的眼神,随即转身离开了。彭飞突然追了出来,半晌了才终于开口喊他,“何医工。”

    “有事?”

    彭飞抿了抿嘴,竟然磕巴起来,“宋先,宋先生,很辛苦。我们,我们不会,吃白饭的。我也会,努力做工的,我,我 ……”彭飞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有些懊恼,“对不起。”

    何医工望着他,轻轻应声。

    年关将近,安故城中自然是一片喜庆祥和,家家户户都忙着准备正日的祭祀与庆贺,胡家这些日子出了不少事,胡荀瘫在床上成了废人一个,胡骏和王母关系并不亲近,往年热闹的胡家今年竟冷清起来。

    胡骏也不想多管家里的事,总之他只是为了胡荀才回来的,等他折磨够了,胡荀痛苦而死了,他自然是要离开的。外王父与外王母都在家里等他回去,两位老人只有他阿母一个女儿,家中的基业也早已交给了胡骏打理。

    相比于听管事唠叨,或是遭王母冷遇,他更愿意待在书房里,对着这个满脑子为了活下去可以不折手段的青年。

    自那次挨了打以后,方知白便越发老实起来,每日也都认认真真的学着写字,不再应付差事,瞧着像是开窍了。

    不过,也可能是因为胡骏这些日子时常在书房看书,顺便盯着他的缘故。

    习字能使人静心。

    方知白写得累了便歪坐在案桌后,身子也斜着,他的字如今大有长进,不是以往七歪八斜的模样,他自己都觉得好看很多,写字的时候也更加卖力。

    “咳。”突然胡骏咳了一声,方知白一惊,抬头瞧见胡骏正板着脸看他,目光灼灼,有些吓人,连忙端正了身姿,垂下头去。胡骏见他如临大敌一般,不禁无奈的笑了笑。

    虽是有些改变了,但仍问题繁多。

    他不会在胡家久留,到如今了也没想好该怎么处置这个人。

    胡骏忽的起身走了过去,方知白一怔偷眼看他,连忙停了笔,乖乖坐好,胡骏也只是在纸上略了一眼,看得出写得很用心了,心下欣慰。“你往后有什么打算么?”

    方知白微愣,抬眼小心的瞄了一眼,他没什么打算,便摇了摇头。

    胡骏叹气。

    方知白心里一跳,不知道胡骏为什么叹气,不过,为什么问他的打算呢?他以为他后半生就要这样过了……方知白突然间想起了当初查到的,胡骏的资料。胡骏八岁时离开胡家,被外王父养大,二十岁时便已继承了外王父家中的家业,在一年后迎娶了发妻,次年十月长子出生。

    胡骏根本不在乎胡家,他既在首阳成了家,必然是要回去的。等胡荀死了,他便会走了。

    胡骏既然问他的打算,便是不会带他走了。

    也不必带他走。

    谁也不需要他,他只是个累赘,最初是阿母的累赘,现在又变成了胡骏的。

    但是,他与胡骏无亲无故,又怎么变成累赘的?胡骏便是什么都不管,直接将他扔到大街上冻死了也很正常。【是因我在行善,杀你不过是顺便的事。】他头一次真正的感觉到了胡骏的善良,是胡骏的宽宏大量,是那颗从善之心,救了他,甚至想着要安置他往后许多年的生活。

    方知白没由来感到一阵酸涩。

    是他从未感受过的温暖。

    为什么他不像胡骏拥有那样一颗善良的心,为什么他能够轻易的取走旁人的性命,为什么他会变成今日这样呢?

    入夜了,胡骏已然回房去了,方知白看着桌上的论语,轻轻抚摸着页面,耳边回响着胡骏的话,【论语是导人向善的书,生活在这世间,唯有人心向善才能获得源源不断的力量。】 他不太懂,也不知道怎么从中获取力量,或许他终有一天能够明白,可是他现在只想着以后的打算,然后什么打算都想不出来。

    他脑袋空空的,能想起来的只有胡骏的脸。

    【没事,以后会慢慢好起来的。】

    他突然抬手摸了摸头顶,似乎还能感受到那日来自胡骏的温柔。

    蓦然红了脸。

    他还会好起来么?也说不定呢……他自己都感觉和以前大不一样了。他以后会越来越好的是不是……他变好了,胡骏是不是还会那样对他笑呢?会的吧。

    为什么胡骏笑起来就特别好看呢?肯定是因为本身就很好看吧……

    他也想让胡骏看到他变好以后的样子,可是胡骏要离开的,不会带他走,也不会看到他变好的那一天了。

    方知白叹着气,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他想留在胡骏身边。

    桌上的灯花突然爆了一下,方知白从沉思中清醒,恍然,对啊,他为什么不留在胡骏身边呢?胡骏要离开,他也跟着离开不就好了么?到一个全新的地方,跟在胡骏身边,那样的话,胡骏能看到他变好的模样,他也不必再想什么打算,只要有口饭吃就够了。

    方知白喜不自禁,他真笨,现在才想到,不过也不晚。

    只是,该怎么留在胡骏身边呢?还是要好好谋划一番的。

    方知白很聪明,只是他愿意,他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学到很多东西,胡骏对此深有体会,对于方知白的改变,胡骏自然是心满意足的,能够挽回这样一个在歧途上行走了许多年的人,胡骏自觉当初留下这一条命没有做错。

    一个人的改变是浮于表面还是彻里至外,是很容易分辨的。

    总之让人放心不少。

    “今日写的这些都挺好的。”胡骏神情愉悦,面带笑意,顺嘴夸奖了一句,又觉得太轻飘飘了,“想要什么奖励么?”

    方知白一愣,并不敢提什么要求,只是摇了摇头。

    胡骏屈指在桌上点了点,倏而笑了起来,“今日是大寒,有年前的最后一集,我带你出去看看吧。”

    方知白喜出望外,忙不迭的点头。

    大寒的集上人头攒动,毕竟再有四日就是正日了,家中祭祀需要的东西或是没有准备齐全的吃食集上都有得卖。方知白被关在书房里很长一段日子了,蓦地放出来,瞧着什么都觉得有趣,这边看看,那边摸摸的,买东西的人们都喜气洋洋,他也不由得高兴,时不时的还要张望胡骏是不是还在身边。

    有一个卖祖道符的,瞧着花样不少,挺有意思,方知白便多看了两眼,胡骏回去的路上,应该也需要新的祖道符,可他身上没有半个钱,也只能看看。

    “君客买个祖道符么?这可都是山上观里道长们亲手做的,年后外出走动也可保个平安嘛。”佣工揣着手见眼前的青年一直往这边看,便笑呵呵的问着。方知白愣了愣,他着实是一分钱的没有,连忙摇头。

    “做得很好玩。”一旁的胡骏见状也走了过来,看了一眼货物,笑了起来,随手挑了一个,顿了顿,又拿了一个,付了钱。“喜欢哪个?”胡骏拿着两只祖道符,问还在一边愣神的方知白,“没事的,拿吧。”方知白看着胡骏有些紧张,犹豫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拿起了其中一个。

    胡骏竟然给他也买了,是不是,表示他还是有希望留下的?

    方知白垂头跟在胡骏身边,手里摸着祖道符的纹路,在心里轻轻笑着。

    两人逛了些时候,天色逐渐变暗,胡骏便打算回去了,方知白老实的跟着胡骏的脚步,忍不住偷偷看他几眼,却是意外的瞧见了长街另一边有两个熟悉的身影。

    他第一眼瞧见的是他们身上佩戴的一对玉佩,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祖道符。

    “买了东西回去总能挂上了吧。”其中一人腻歪歪的撒着娇。

    另一人无奈,宠溺一笑,“挂吧挂吧,你都挂上。”

    他认得那两人,是之前算计过的冯权和尚未查清身世的皇甫云。

    方知白看着两人走进了一家店面,怔怔地站在原地,有些羡慕。

    “怎么了?”胡骏见他原地发呆,有些担心,方知白回过神来连连摇头,快步跑了过去。“我想着你便是一个人生活,离开了安故也会好一些的,这些日子我也能看得到你在努力,我还是高兴的。让你去现学手艺,费工夫,加上哑着,未免叫人欺负了。”胡骏走在前面,侃侃而谈,“我给你一笔钱,保你衣食无忧,你若是往后还想学些什么东西,也无后顾之忧,可好?”

    方知白望着地面,死死的握着祖道符,心生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