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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

    归海寂涯不能不这么想,当初霁寒霄成亲了就够让他惊讶了,至于没多久就有了儿子,那又是一重惊讶感慨,霁寒霄从前恋慕离火无忌很多年,和他恨剑宗恨天之道一样,一根筋很多年,有了家,有了夫人儿子,歇停好几年。

    按理说,霁寒霄当初争夺宗主之位失败,归海寂涯该念着旧账。然而归海寂涯多少有点可怜这个人,霁寒霄歇停了,他很为霁寒霄和剑宗松了口气。直到几年前,霁寒霄带着儿子来了剑宗,让儿子演示仙舞剑决,问归海寂涯要不要。

    回忆往事,归海寂涯不禁又一次感慨起来,霁寒霄还不知道这事,知道了肯定要在他面前抖索一两声,看在霁云的面子上,他只能不去想这事情。抖索的霁寒霄肯定比平时的霁寒霄还惹人讨厌,要不是这么惹人讨厌,也不至于争夺宗主时惨败。

    不管怎么说,归海寂涯还是安排了起来,请了剑宗的药师去核实一下霁云的情况。

    不多久,药师恭恭敬敬的禀报,带着明显的喜意:“回禀宗主,醉梦无花确实入了分化之期,是天元之身。”

    归海寂涯道:“下去吧,此事务必保密,不可叫人知道。”他还是走当年天之道的老路线,且走得更有底气了。

    飞渊一路到了霁云休息的屋子里,霁云正坐在屋子里发呆,秀雅的脸上,睫毛长长的,眼睛又黑又圆,当真是十分的如景如画,飞渊忽然放轻了脚步,不想打扰他了。

    霁云抬起头来,悒悒不乐:“飞渊jiejie。”飞渊抬手遮了遮脸,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暗暗道:我把阿云当成弟弟,难道他成了天元,我也快要分化了,分化太晚了的事也有。

    这样胡思乱想一番,才道:“别人成了天元都很高兴,你怎么不高兴起来?”

    霁云道:“哪有。”

    飞渊笑嘻嘻道:“好啦好啦,真没有哪里不舒服?”霁云摇了摇头,脸上仍然不是高兴,飞渊心里不说,有意体贴他,站起来道:“爹亲让你休息两天,你要好好休息哦。”

    飞渊这么说,就是要出去了,霁云看着她,脱口而出:“jiejie……”

    这句话出口,飞渊的眼睛还是笑着的,又亮又清澈,霁云有些心虚,又慢慢说:“我以后更难出去了,你去了什么地方,可否找我讲?”

    飞渊一下子就安静了,她一个闹腾活泼的少女,很难过霁云这样的处境,但她爹肯定不会放霁云出去,飞渊满口答应:“好啦,我去什么地方一定和你讲,对哦,我还没有跟你讲飞凕师兄的事……”

    霁云露出小小的笑容,把身边地方空给了飞渊一些。

    风花雪月的故事很长,中原苗疆各色各样的人也很稀奇,霁云听到了一半,心还不想睡,身体撑不住了。飞渊说到了飞溟师兄装疯卖傻碰到了苗王苍越孤鸣逼杀,一个蒙面人突然闯出来,和他联手,却敌不过苗王泄露了行藏,那个人就是风中捉刀,霁云打了个呵欠,眼角一点点莹光。

    飞渊道:“阿云,你困了,明天再继续讲吧。”霁云枕着手臂,很想继续听下去,飞渊收拾了一下就要走了,摸了摸他的额头,霁云视线落在她粉红的袖子上,从前他刚刚来剑宗,活泼的jiejie也是轻轻的碰他额头。

    “没发烧就好啦。”飞渊柔声说了一句,吹熄了桌上的油灯:“好好睡,阿云。”

    “你也是。”霁云说了一句。

    有飞渊陪他说话,刚才巨大的冲击有了个缓冲。霁云看着暗蒙蒙的月光照进来,照在椅子上,屋子里收拾的很风雅清静,画卷花瓶,花梨木的桌椅,挂在墙上的宝剑,他看着这些装饰之物,如今已经能生出长久居住之后的依赖和宁静,慢慢闭上了眼睛。

    这一夜外面很有些冷,但霁云盖的被子又暖和又厚实,热得他渐渐出了汗。他蹬着被子,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好似有一双手穿过腋下,把他抱起来,他靠在那人肩膀上,往里面看,下意识道:“娘亲……”

    抱起他的人犹豫了一下,低声说:“娘亲睡过去了,云儿饿不饿,叔叔带了吃食来,给你热一热。”

    霁云坐在桌边,晃着脚等着,这人每次来都会给他带些糖,一次两次也罢了,如今他有些腻味,又不知如何开口。帘子吹动,不一会儿飘出来了鸡蛋的香气。

    男人端了蛋饺出来,黄橙橙的蛋皮,柔软的破了口子,rou汁流淌出来。他笑了笑,没坐下来,转身进去了。

    霁云认真的吃饭,在外面晃了一会儿,他很有些饿了。隔着帘子,另一间屋子里传来娘亲的咳嗽声,虚弱的喊了一声“云儿”,他扔下筷子,就要去看娘亲,一个声音慢慢的说:“贺淑,云儿在外面呢,先把药喝了吧。”

    娘亲靠在那人身上,慢慢喝了药下去,那人扶着她坐了一会儿,端了旁边的梅子和糖移过来,娘亲愣住了,一会儿哭笑不得一样的说:“你把我当孩子哄啊……”

    那人笑了笑,劝她吃了梅子,娘亲抿着梅子,脸上一点点亮起来:“宁师兄,别的我都不担心,只有云儿……”

    “云儿还小呢,他还要你——”

    霁云一下子就僵住了,那人看见了他,娘亲也看见了他,那人拿了枕头叫娘亲靠着,对他说:“云儿,到你娘亲身边来。”隐隐约约,霁云觉得身上说不出的古怪,他明知不该听一个陌生人的话,身体不从指挥,跑了过去,那人把他抱起来,抱在腿上,娘亲柔软怜惜的看着他,笑了:“你看,云儿多像你。他一点也不像霁师兄……”

    霁云鲤鱼打挺一样翻坐起来,硬生生的出了一身汗,屋子里还没亮透,心脏狂跳,喘息的让他喉咙发痛。他掀了被子下床去,赶紧喝了水,压压心跳。

    撑在桌子上的手指曲起来,用足力气,霁云握拳敲在桌上,茶壶茶杯清脆琳琅地一跳,先把他吓了一跳。堆积在脑海里的胡思乱想,吓跑了一半。

    “这不可能,”他对自己说:“这是梦!不是真的,只是梦!”

    没人回答他,只有外面逐渐疾厉的秋风,吹动干枯的树枝,瑟瑟做声。

    天亮时,风小了一些,戚寒雨早早起床生火,打了个喷嚏,西江横棹坐在桌边喝酒,看了看儿子微微发红的脸颊,他皱紧眉头,盯着戚寒雨走到外面又回来,说:“寒雨。”

    戚寒雨低着头,拉上了门:“爹亲,外面下雨了。”

    西江横棹不喝酒了,看了儿子一会儿:“你着凉了,今天别去你师父那儿,去床上睡着吧。”

    戚寒雨想说什么,又咽下了话,答应了一句,却是去了厨房,盛了一碗稀粥。西江横棹看了他一会儿,道:“一会儿我出去,抓了药回来。”

    西江横棹披了蓑衣,出了门去,戚寒雨一时不觉得,这会儿才觉得有些使不上力气,他上了床,又看了看屋顶,一口气下了床,挪了一些位置,这才躺上去。

    被子有一点阴湿,雨水顺着缝隙,滴滴答答,落得他也睡不着了。又起来找了个木盆,凑在床底下接水。他看着那个小小的缝隙,天晴时看不见,因此也没想到要补起来,等这场雨下完,他就能找些稻草和砖瓦补一补了。

    木屋开了门,滴滴答答水声,戚寒雨赶紧闭上眼睛。

    “咔哒”一声,是斗笠挂在了门上。戚寒雨没一会儿醒过来,眼前有一个影子晃来晃去,额头上贴了冰冷的手,冻得他一哆嗦,过了一会儿,他爹沙哑的声音说:“要不要喝水?”

    “要。”戚寒雨小声说。

    走了十里路,西江横棹找到了大夫,雨太大,大夫说要到雨水停了。西江横棹倒了一杯水,摸着不冷,端过去,戚寒雨喝了一口,含了一会儿又喝了一口:“爹亲,你的手很冷,先去换衣服吧。”

    “你二师叔住在哪里?”西江横棹接过了杯子:“我不冷,你去我屋子里睡,这里暖不了了。”戚寒雨沉默了一会儿,外面雨下得很大,他很想阻止他爹出门,不知为何,话自然而然出了口:“二师叔可能不会来……”

    西江横棹把他被子掀开了,戚寒雨撑着坐在床上,伸脚穿好了鞋子,又抬起头:“二师叔说不定出门了……”

    “废话什么,”西江横棹不耐烦了,凶了一句:“记不住,我问千金少也一样。”

    戚寒雨老老实实的说:“记得。”他把路线描述了一遍,尤其是那个阵法。

    这一次,棉被虽然不够暖和,到底也不冷了。戚寒雨想起那天去送鱼,默默把鱼放在外面,二师叔有一个儿子,给他那么多零食,把他当小孩子一样瞧着,是因为二师叔有一个在外面的儿子。

    戚寒雨睡了一会儿,挣扎着入睡一会儿,外面雨小了,屋顶上滴滴哒哒的水声也小了。他深深吸了口气翻身,埋在被子里。

    木门开了,脚步声入了屋子,一个低低的声音:“大师兄。”很着急的口气,接着爹亲也进来,挂了斗笠:“在我屋子里,隔壁漏水。”

    离火无忌脱了蓑衣,赶忙去了屋子里,一路上雨水淋得滴答,脸颊上还残留着雨珠。他擦了擦手,又搓了一会儿脸颊,西江横棹进来了,见他这样的搓弄一阵子,眉头还紧着:“你给寒雨看病,我去烧水。”

    “噢。”离火无忌赶紧说。

    戚寒雨紧紧闭着眼睛,被一只手翻过来,很小心的力道。他不知不觉有点想笑起来,却又不能不憋着,过了一会儿,就听二师叔松了口气:“还好,就是发热,吓死我了。”

    戚寒雨快忍不住了,赶紧咳嗽了一声,离火无忌转过身去找药,看了看他,笑了一笑:“醒了?别急着起来,你还烧着呢……是不是很难受?”

    戚寒雨声音很轻:“谢谢师叔,我没什么的。”

    离火无忌不管他说什么话了,喂了他两颗药,等大师兄烧了水,倒了一壶,让戚寒雨喝一点热的。他端了热水送了药,拧了帕子,把晕晕乎乎的儿子上下擦了一会儿汗珠,西江横棹在做饭,离火无忌夹了煤,舀着米饭慢慢加了水炖烂,又把鱼rou剔下来,放了点葱姜一起煮。

    “你也要喝,大师兄。”离火无忌盛了一碗,殷勤的眼睛里都有闪烁的光:“你也吹了很多雨。”

    “哭什么,”西江横棹沉默了一下:“给寒雨端过去。”

    他在厨房里坐了一会儿,慢慢盛了一浅碗,食不知味的喝了一口。盐没多放,葱姜切得细碎,鱼rou剔得不多,很小心,没多骨头出来,他又喝了口,喉咙里涌上热气,咳嗽了一声,转过了脸。

    离火无忌端着碗回来了,又拧了一把帕子,费了不少热水,他回去匆匆,回来脚步飘忽着,低声喜悦的说:“大师兄,小雨睡下了。”

    “睡就睡了。”西江横棹下意识说,离火无忌坐下来,挽起袖子,接过他的碗,盛满了米饭鱼rou:“你也吃啊,不难吃,小雨说很好吃。”

    西江横棹接了过去。

    他们仿佛这样过了很多年,很多年过去了,从没分开过,离火无忌低下头去,泪水无声的落下脸颊,轻轻抽气一声,又笑道:“真不像话,还好没叫他看着了。”

    “你怕什么,他是你儿子。”西江横棹说。

    离火无忌抬起手背擦了擦脸,要去盛粥,西江横棹握住他伸出来的手,握了一握:“我来,你坐着。”

    离火无忌很想笑着说,现在我是客人了。但他说不出这种话来,哪怕是轻飘飘揭过去,他也不肯说这话。西江横棹盛了粥,还微微冒着热气,离火无忌一点一点的吃,矫情极了,慢得等粥冷了,还有小半碗。

    西江横棹也停下筷子,他碗底一样满,看来相对而坐,注定要饿肚子了。

    离火无忌看了看外面天色,雨水停了,他露出真心实意的笑来,站起身来:“大师兄,明天我再来看小雨。”

    西江横棹僵住了,过了一会儿说:“外面还在下雨,别走了。”

    离火无忌久久怔忡的站着不动,许久,他的肩膀垮下来,西江横棹伸手碰到他的脸颊,突然看到了手上的茧子和污渍,犹豫一下,离火无忌一把抓紧了他的手,微微发抖的抚上了自己的脸颊。

    这张脸也不好看了。长孤溪风吹得疾厉,多了很多风霜;鬓发早就有了霜雪色,盖住的黑发也越来越少;眼角的碎纹细小的生长,不如意时眼下落下疲惫的青黑,眼底的光搅弄的细碎,没有了华彩。

    真正过了这些年,为何还要害怕得不敢动弹。离火无忌抱紧了宽阔坚硬的背脊,手指颤抖的摩挲后背的肌rou,西江横棹闭上了眼睛,用力环过去,那力气太大了,离火无忌很久没有喘不上气的感觉,心脏不听使唤,跳得几乎要冲出胸口,跳到大师兄身体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