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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阔别(1)

    

第五卷:阔别(1)



    早上醒来已经是九点半,李冬青好久没睡得这样昏沉了,猛地想起朱虹昨夜请她代课,赶到教室还有些恍惚,讲台上的冯梦圆笑得和善,看向她。

    “同学,迟到了就从后门进哦!”

    李冬青虎头虎脑地离开,这才看见早上朱虹发的消息:【代课的事情我已经找小冯了,你好好休息先。】

    她延迟地回了句【好的】,晕头晕脑回宿舍。

    研究生毕业后,她重新回归哲学怀抱,兜兜转转,又和冯梦圆成了同学。两人年岁渐长后少了许多机锋,冯梦圆依旧不喜欢她,却学会了平和地相处,再没咬文嚼字地讽刺,相应的,李冬青也收敛了锋芒。

    她似乎一直有些学习上的天赋与好运,研究生期间的好几篇译作都获得学术界赞赏,就连跟导师一同翻译的诗稿也成了许多翻译网课的新案例。姜好以为她会一路走到底,没想竟然半路回头。

    李冬青在这方面有天赋,直觉敏锐且情感克制,懂得把握翻译与再创作的界限。这么多年,能做到这一点的学生屈指可数。

    姜好舍不得放人,劝过李冬青好几次。这人如同抛弃哲学时果断,头也不回道:“姜老师,我什么事情都想试试,这边不会丢掉,那边也会好好做的,你放心吧!”

    她把话说得那么明白,姜好知道没辙,只能祝福她得偿所愿,又在职工食堂遇见朱虹时冒出酸气:“诶,朱老师,我又给别人做嫁衣啦!”

    朱虹给她捋捋发丝:“哪儿呢!我帮你找那个人算账!”

    姜好夹着菜,想不通:“怎么有人半路出家瞅见曙光,又跑回去呢?”

    朱虹笑:“那你得问她,你忘了她怎么中途跑去读翻译的?”

    哲学和翻译都是不管吃饭的学科,说是为了挣钱,从哲学跑来都翻译,谁也不会信。早先朱虹就对她无限称赞,这样的容貌气质以及聪颖认真,在什么行业都会有所成就。姜好不信,世界上那么多人爱走捷径,谁会往死胡同里钻。但李冬青是个意外。

    姜好记得,第一次交译稿作业那天下了雨,李冬青戴着眼镜,穿了件薄薄的衬衣,锁骨清凉,无限美好。

    细雨中,姜好忍不住开口:“李冬青,你为什么转专业?”为了不逾越,她还特意补充,“毕竟文学翻译不挣钱。”

    李冬青笑了笑,得体而自然:“因为想读懂一本书。”

    “什么书?”

    “托马斯·曼,《魔山》。”

    “只是这样?”

    “嗯。”单音节掷地有声。

    因为李宪年工作的原因,家里有一间很大的书房,大多名作都是摆在书房里。唯独一本原文的《魔山》,孤零零躺在李冬青书桌柜子里。七八岁的她翻开,对着英文字典刨根问底,不得求解。

    直到后来跟丁蕙如看过一部德国电影,她才恍悟过来,那并不是一本英文小说,字里行间的注释与外公家里杨悯留存的笔迹一模一样,是李宪年的难以摆脱的心魔。

    那个瞬间,李冬青长大了。选择固执地背离李宪年安排的方向,固执地贴近那个遥远的母亲,好像文学作品里遗世而独立的人,知晓外部世界如何沧桑,却坚持给自己打造一座象牙塔。

    “我选择读哲学和翻译,只是为了读懂那本书。”

    姜好原地愣住,时代轰隆隆地走,她好久没见到这么特别的人了。

    成年人的共识是点到即止,李冬青将转专业定性为一种执着,姜好也不再追问那副恻然表情背后是什么样的心情。

    朱虹到底是年长些,在她陷入更深的回忆前,将她抽离出。

    “她聪明着呢,随她去吧!排骨凉了就不好吃了。”

    彼时已是九月,烈阳高挂。

    刚入学的大一新生才脱了军训服,黝黑的脸颊上带着独属十八岁的轻盈。李冬青从教学楼里出来,高大的梧桐树影斑驳,温暖和谐。

    她闭着眼,阳光烘晒树叶透出清香,赶走几丝烦闷焦虑,也令她顿时回忆起四年前那个浓重的雨季。

    四年前,林敢在这里挽留她,固执牵起她的手。四年后,李冬青再也没见过在这里叫住她的人,也再没在这座城市遇见那样滂沱的大雨。

    易灵凌坚信,感情最不该用理性衡量,不然会埋葬许多可能性。李冬青同意她的说法,可她不是易灵凌,不会为了一点留恋选择妥协。

    人生在世,感情很重要,飞得高也很重要。

    有人推荐他去知名调酒师门下学习,是求之不得的机会。她自己又投身学术,时不时做些赛事准备,已经有些力不从心,更不可能同意异地恋。

    恋爱的初衷既是消遣,就更不能折断彼此的翅膀。他挽留得再动情,李冬青也只会摆出事实:“我不会为了你放弃很好的机会,你也不要为了我这样做。”

    话语冰凉,林敢的心也凉透了,声音又沉又低,仍旧向她坦白:“李冬青,我愿意为了你留下来,我可以争取下一次机会。”

    “我不愿意,”李冬青只摇头。她不愿陷入两败俱伤的境地,只好做一个残酷的女人,坚定告诉他:“林敢,硬撑的感情没有意义。”

    “没有意义?”

    他喃喃着,紧握双臂的手就这样松开,头慢慢垂下,眼里也失了光芒。那句“我知道了”如此没有灵魂,李冬青心中钝痛,可她下定决心,不要做那个耽溺爱情的人。

    多余都不必,飞鸟只要有翅膀。

    蓝空那么大,没有谁离了谁不能活的。

    那年的盛夏黄昏,李冬青正搓着眉毛思虑哪个动词更能传达原文的意境,浑然不知他已经悄无声息地飞离自己的世界。而就是这么一次决绝的自我保护,教她领会易灵凌的口中真谛。

    梧桐树香隐在空气,这一年她试着蓄起长发,才留到背心,发现洗头吹头太费时间,没到两个月就又剪回过肩。丁蕙如说她真是心急想吃热豆腐,李冬青答:“长头发算什么好豆腐?”

    丁蕙如如今混得风生水起,姣好的皮囊与殷实的家底给了她太多护航,陈喻的打点更帮她扫去诸多障碍。

    上次的杂项拍卖里,她收揽来的一只黑色地洒金星玻璃鼻烟壶被一个行业大佬拍走,她成功跟人家搭上关系,人缘进一步扩展。

    顺风顺水,唯一烦恼是知识储备不够,看书少了点拨,抽空便来找李冬青带她去蹭历史专业的课程,恶补短板,免得陈喻又说她急功近利。

    一路上,丁蕙如不断惋惜,上学时候没多花点心思打基础,害得她老挨陈喻骂。然而骂归骂,陈喻还是很护着她,什么好事儿都想着她,也不担忧把陈祐交给她照顾了。

    只不过陈祐本人并不喜欢被她照顾,总是自己躲着。李冬青问过陈祐为什么不喜欢丁蕙如,陈祐说:“我不讨厌她,但是不算喜欢。她太着相!”

    小小年纪,说话还真是老成得要命!

    李冬青一乐:“你现在用语还挺高级,‘着相’都学会了!那你说说,她着的什么相?”

    陈祐思索半天,说不上来。

    他就是不喜欢她看见什么东西就两眼放光,浑身一股铜板味。李冬青问他陈喻算不算着相,他点点头又摇摇头,瞬间迷糊。

    李冬青笑开:“小祐,着相的说不定是你呢!你先别下判断,试着去了解一下人家嘛,说不定根本就不讨厌她。”

    陈祐扁着嘴,云里雾里地答应她:“那下次见面,我主动跟她打一次招呼。”

    这一点点妥协已经是很大的进步,李冬青摸摸他的头,叫他慢慢来。

    晚上,她如约和丁蕙如及李裕松一起吃饭。

    李裕松二战高考,今年才大三。其实第一次就考得还不错,很多学校可以选,他自己却坚持复读。李冬青劝他珍惜时间,可以把梦校安排在考研。李宪年这时候又开明得很,说他有自己的想法,随他去吧。

    监护人都没意见了,她有什么好多说的。

    李冬青再懒得管,她弟弟李裕松是块死木头,不聪明不灵泛,唯独就是能吃点苦。世界对能吃苦的人总是更大方的,匀出给多苦给他们吃。她不好劝,忙忙呼呼过去了,没想到这小子还真的熬出来,成了自己的校友。

    一次复读甚至把他变得更好学些,饭桌上还不忘要给小组同学回复消息,丁蕙如见着,筷子一搭,眼睛一瞪:“就你忙!”

    李裕松转过头去,不再看她。

    他们仨一起吃饭时,李裕松几乎是不插嘴的,安安静静地埋头吃,活像饿死鬼。李冬青护着他,不让丁蕙如多说,丁蕙如便转言道她身上去。

    这两年李冬青收敛些,性子上温顺了,酒吧也去得少了。不是泡在图书馆钻研文献,就是在宿舍里睡大觉。

    丁蕙如说:“明明之前还好好的,现在怎么开始修仙了?之前那个Adam就这么香饽饽?”

    李冬青敛眸:“关他什么事?”

    李裕松难得停了筷子,从碗口里抬头:“我早就想问了,Adam是谁?”

    这个外国佬名字在他们的饭席上出现过好几次,起初他以为是个外教或是李冬青在国外的同学,再不济就是丁蕙如的朋友。可是听来听去,怎么都不对劲。怎么听着像是李冬青的谁呢?

    丁蕙如见他起了兴致,跟着就笑:“你jiejie的前男友啊!你不知道啊?”

    李裕松摇摇头,他印象里李冬青的男朋友还停留在那个畏畏缩缩的穷学生。李宪年曾经在家破口大骂李冬青年纪轻轻开始扶贫,简直就是找罪受。

    李裕松悄悄观察过那个男生,单是透着窗户向下看他给jiejie送东西的模样,他就知道,他们不合适。十来岁的李裕松眼里,jiejie就是独立于李宪年的另一片天,他怎么也没想到,这老天的眼光这么差。

    丁蕙如还想说下去,关于李冬青和林敢的恋爱故事她都是从陈家母子处听得,那时她兢兢业业准备入行,没时间听李冬青说些爱情苦乐。缓过神来想找她聊聊,这人竟然已经成了过去式。

    恋爱分手是再常见不过的事,她拍拍李冬青肩膀就道:“别担心,晚上跟姐妹出去逛逛,姐妹能给你物色更好的!”

    “不用了,没空。”

    说是过去式就真的是过去式了,现在李冬青一心投入学业,不愿让一个人来占据她的时间精力,更不愿为千金难求的爱情分神。古话说求仁得仁,她只希望自己的虔愿能传达到菩萨心里,论文顺利选上期刊。

    可惜,计划再好,墨菲定律总是突然地灵验,想躲也躲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