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经典小说 - 子夜歌在线阅读 - 子夜歌 第21节

子夜歌 第21节

    他指尖是凉的,她的血管在他指尖下跳动,仿佛血液也染上丝丝冰凉酥麻。而他另一只手还顺着她的小臂滑动,被他碰到的那块皮肤,存在感无比鲜明起来。

    羲九歌手掌成爪,里面腾地燃起一团火。黎寒光手指像灵蛇一样顺着她的手腕绕了一圈,用巧劲将她右手控制在背后。

    沾上之后不烧成灰烬便不会熄灭的太阳金火就挨在他腰腹前,黎寒光却熟视无睹,身体依然紧贴着羲九歌后背,抵在她脖颈另一侧说话:“神女,说好了,不用法力。”

    他修的是玄冥功法,身体是和羲九歌截然不同的冰冷,说话时气息扑打在她锁骨上,那股寒气的存在无比明显,仿佛要顺着衣领窜到她身体里面去。

    羲九歌后背绷紧,但终究忍住了,如约收回了太阳神火。黎寒光看到,心里都有些意外。

    他以为,他今日势必要被烧好几个窟窿了,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守诺。

    黎寒光终于松开了抵在羲九歌颈动脉上的手指,沿着她的脊椎,不断在她后背上点过:“这里放松,这里往前一点……”

    他手指逐渐滑到羲九歌腰部,他虚虚握住羲九歌的腰,为她调整姿势:“腰不能这样绷着,不然会拉伤自己。脊背挺直,好,你现在再出手试试。”

    黎寒光另一只手刚刚放松力道,羲九歌就一肘子朝他撞来。黎寒光侧身后退一步,刚好躲过她的攻击,心道可真是毫不留力啊。

    羲九歌终于能和黎寒光拉开距离,她也不讲究什么循序渐进、功法招式了,有什么会的就全往黎寒光身上招呼。黎寒光用单手格挡住她的进攻,不紧不慢地点评:“出招角度不对,速度太慢,你刚才不应该变招,应该顺着我的格挡贴近……”

    羲九歌没有任何一道攻击能落到黎寒光身上,而他始终用单手,姿态游刃有余。羲九歌自苏醒以来,任何比试要么是她没学过,要么是她压倒性获胜,从未有如此受制于人的时候。羲九歌忍无可忍,抬起腿重重踢向他。

    黎寒光往后一闪便轻松避过,羲九歌反倒重心不稳,来不及调整姿势,猛地朝后摔去。黎寒光刚才躲避时和她拉开了距离,导致没有第一时间拉住她,他看到羲九歌摔倒,赶紧上前:“小心。”

    黎寒光一手拦住羲九歌的腰,另一只手护住她的后脑,将自己的身体调整到下面,替她挡住撞击。

    雍天宫财大气粗,所有地板都用名贵石头铺成,走在上面坚实平坦,撞在上面也非常痛。两人重重摔到地板上,大部分冲击都被黎寒光挡住。

    这点疼痛对黎寒光来说不算什么,他在魔界经受过的痛比这强千倍百倍。但羲九歌也跟着摔到他身上,她身体纤细柔软,手本能按在他胸腔上,黎寒光身体一下子僵住了。

    羲九歌被撞懵了一瞬,等反应过来后,立刻掐到黎寒光脖子上:“你在做什么?”

    黎寒光躺在地上,僵硬地绷直脖颈,侧面绷出一条流利的线条。他喉结上下吞咽,紧绷着说:“无意冒犯,我只是怕你摔倒。神女,你先起来。”

    第22章 魔柱现

    羲九歌觉得她从认识黎寒光起,他就不停在说:“无意冒犯。”

    但该有的、不该有的冒犯,却从未少过。

    羲九歌撑在黎寒光身上,一手掐住他的脖颈,冷冰冰盯着他。黎寒光躺在地上,身体绷得笔直,尤其脖颈,下颌微微仰着,喉结上下滑动,看起来似乎很紧张。

    羲九歌心想,她的手指还掐在他脖子上,随时能烧死他,他确实该紧张。

    羲九歌紧盯着他,脸颊缓慢逼近:“我还以为你不怕呢。刚才你想做什么?”

    她竟然还靠近了,黎寒光被迫移开眼睛,哑着声音说:“是我行事不妥,害神女摔倒。我怕神女摔痛,只能以身相代。”

    “我痛不痛,关你什么事?”

    “我教神女近身格斗,只是想让神女多一门自保手段。如果连累你受伤,我难辞其咎。”

    “仅是如此?”

    黎寒光喉结动了动,嘶哑道:“仅是如此。”

    羲九歌审视着他,她束脩还没给,黎寒光应当不至于在这种时候耍花招,要不然岂不是一分钱都得不到?羲九歌慢慢松开手,忽然又压下来,警告道:“好好教武功,不要做无关之事。”

    黎寒光躺在地上,缓慢点头。

    羲九歌这才坐正,黎寒光抬手想要扶她,但她已撑着地面起身,黎寒光手指动了动,默默攥紧,放回原位。

    等羲九歌坐好后,黎寒光才慢慢坐起来。羲九歌回头,发现黎寒光垂眸整理自己衣领,他脸色素白,冰清玉洁,仿佛刚才羲九歌对他做了什么一样。

    羲九歌忽然说:“你似乎很抗拒和女子有身体接触。”

    黎寒光抬眸,一双眼睛黑沉沉看着她:“神女何出此言?”

    “姬宁姒对你有意,你应当知道吧。”

    黎寒光挑了下眉,叹道:“这些话,你从何处听来的?”

    这是羲九歌前世听说的,她不关心外事,八卦能传到她耳朵里,可见闹得有多大。羲九歌说:“我怎么知道的你就不用关心了。能做商金郡主的入幕之宾,多少人求之不得,而你却故意躲避。这还不够证明你不喜接触女子吗?”

    黎寒光望着她,慢悠悠道:“如果只是因为没碰到对的人呢?”

    羲九歌想想倒也是,他对于常雎就十分忠诚体贴,可能只是因为别人不是常雎,所以他才不愿意接近吧。羲九歌说道:“正好我有婚约在身,你也心有所属,你有这种毛病未尝不好。授课的时候你不必当我是女子,你如何教男人便如何教我;但出了这道门就要保密,不能被人知道你我单独授课,这样对你对我都好。”

    黎寒光顿了一会,问:“如果被人发现了呢?”

    “那你就要有麻烦了。”羲九歌淡淡道,“姬少虞不会怀疑我,但你的心上人,未必会相信你。”

    黎寒光笑了,他容色清绝,眼睛却是幽黑的,意味不明地盯着羲九歌:“神女怎么知道我有心上人?”

    “全雍天宫都知道。”羲九歌率先站起身,完全不关心他们这些情感纠葛,铁面无私道,“现在还在上课,我付了钱的,别耽误时间。”

    黎寒光淡淡点头,施施然站起来,说:“神女你也知道,我有心上人,所以一些肢体接触并没有其他意思,神女不要觉得冒犯,下次就不必拿火烧我了。”

    羲九歌眯了眯眼,最后还是忍了。她真的好想把这个人烧成灰,但她也得承认,黎寒光对招式的把控极其好,仿佛都能控制到具体的肌理。也正是因此,羲九歌愿意忍受他的手放在她身上,为她调整姿势。

    黎寒光面上高洁无暇,心里却翻滚着粘稠的阴暗。她有婚约,想和他划开界限,连别把她当女子这种话都说得出来。既然没有人知道他们在这里相会,那黎寒光便不必克制了,反正这扇门内发生的事情,只会有他们两人知道。

    黎寒光这样想着,一脸正气地从背后环住她的肩膀,手把手指点她的出招姿势:“神女,专心,手往高抬……”

    他握住羲九歌的手腕,调整到位置后依然不放手。羲九歌皱眉,道:“你直接说就好了,我听得懂。”

    “那可不行。”黎寒光说道,“语言解释起来太慢了,不如亲自上手快速。魔界习俗和天界不同,我和同族兄弟就是这样练习的。”

    羲九歌不了解魔界的事,听到他说他就这样教同族兄弟,羲九歌也不好再质疑。可能,魔界就是这样不拘小节吧。

    黎寒光发现羲九歌有些时候很难缠,有些时候,又十分好骗。比如现在,因为他有“心上人”,在她眼里便不算男子了,一举一动毫不设防。

    他确实有心上人,可惜,那个人近在眼前,远在天边。

    ·

    北天,玄天宫。

    玄帝放下折子,看了眼天色,问:“太子回来了吗?”

    “太子未时便回来了,但太子精力不太好,天后派人看过后给太子喂了药,如今应差不多醒了。”

    玄帝听到,皱眉问:“他怎么了?”

    “是北刹海的事。”神侍回道,“昨夜商金郡主设宴,邀众人去北刹海赏花,但那里的花有古怪,参宴的少主们都被卷入幻境中,连太子也中了计。太子出来后精神就不太好,总是昏昏沉沉的。”

    玄帝越听眉头夹得越紧,他们去哪里玩不行,偏偏要去北刹海。他昨日听说的时候就觉得不妥,早知如此,昨夜就将他们叫回来了。

    玄帝沉着脸起身,敛袖道:“前方带路,本尊亲自去看看。”

    “诺。陛下这边请。”

    姬少虞听说玄帝来了,强撑着精神去门口迎接:“儿臣参见父帝。”

    玄帝看到姬少虞脸色苍白,心又往下沉了沉。他微微抬手,道:“免礼。你身体还没好,快回去歇着吧。”

    姬少虞行礼道谢,跟在玄帝身后入殿。玄帝坐下,仔细看姬少虞的脸色,问:“本尊听说昨夜你们遇到了幻境,这是怎么回事?”

    姬少虞听闻,眼睛垂得越发低:“儿臣无能,竟劳烦父帝cao心,是儿臣的罪过。”

    玄帝挥挥手,说:“你年纪还轻,中了幻境情有可原。何况,北刹海那个地方……不同寻常,你没躲过也不能怪你。”

    姬少虞听到问:“父帝,北刹海怎么了?”

    玄帝摇摇头,不欲多说,问:“你昨日遇到了什么,为何进入幻境,在幻境中看到了什么,不得隐瞒,全部一五一十告诉我。”

    姬少虞见玄帝脸色严肃,不敢大意,从姬高辛邀请他们去赴宴开始,事无巨细地复述给玄帝。但说到幻境内的景象时,姬少虞莫名生出抵触之心,他不愿意让玄帝知道他的心思,便编了个景象告诉玄帝。

    这个儿子素来听话,玄帝压根没想到姬少虞会骗他。玄帝听完姬少虞对幻境的描述,微微松了口气,说:“还好,只是寻常幻境,并非那些东西重现三界。”

    姬少虞一听,心不由悬起来:“父帝,您此话是何意?”

    玄帝看到姬少虞说话如此优柔,心中十分不满。姬少虞是玄天宫的太子,理当器宇轩昂、杀伐果断,可是姬少虞呢,见人三分笑,对上姬高辛主动避让,毫无为君者的气魄,尤其让玄帝不满的是姬少虞对羲九歌的态度。

    夫为妻纲,羲九歌哪怕身份尊贵也是姬少虞的妻子,应当听从姬少虞的话。然而反观这两人,却是羲九歌想做什么做什么,姬少虞处处迎合她。

    玄帝不满已久,他说了女禄好几次,女禄每次都说慢慢教,一晃眼一千年过去了,姬少虞还是如此优柔寡断。

    其实玄帝在三界还散落着几个儿子,黄帝知道,女禄也知道。但玄帝从未将人带回北天宫,女禄便安安分分做她的玄后,只当外面那些私生子不存在。

    天界最在意血统,姬少虞才是正宫嫡出的正统,哪怕玄帝觉得姬少虞的品性不足以为帝,也从未动过换继承人的念头。天界这偌大基业最终还是要交到姬少虞手中,玄帝也不避讳那些辛秘,和姬少虞说道:“北刹海水泽密布,阴气充裕,你可知为何会如此?”

    姬少虞小心回道:“儿臣听闻,盘古尊神开天辟地后神力耗尽,他肺腑落于天界,化作北刹海,故而北刹海多湖泊水泽,上面的花草皆是盘古灵力所化。”

    “这个传言有些夸大,但内核差不多。”玄帝说道,“最初天地未分,宇宙混沌如鸡子,盘古生其中,抡斧开天地。轻而清的气上升,化为天,重而浊的气下降,化为地,这便是开天辟地。天地初分时气息不稳,盘古怕它们还会合在一起,便头顶着天,脚踩着地,用身体将天地分开。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盘古撑在其中,也随着天地变化。如此万八千岁,天极高,地极深,天地二界才终于稳固。但盘古也因此累死,他死后,气成风云,声为雷霆,四肢五体为四极五岳,血液为江河,筋脉为地里,肌rou为田土,发为星辰,皮肤为草木。他肺腑所化之地,便是北刹海。”

    姬少虞点头,这是他们刚读书时便学过的典故,盘古开天辟地,躯体化为盘古大陆,在这之后大陆上诞生了雷泽之神、烛龙、帝俊三位先天神祇。一位神女华胥氏不慎踩中雷泽之神的脚印,感而有孕,生下伏羲、女娲。帝俊娶妻羲和、常羲,生日月。之后,世界才慢慢变成如今的模样。

    伏羲、女娲传承自雷泽之神和华胥氏,他们的后裔统称华族;而白帝、羲九歌等人来自另一支先天神祇帝俊,所以他们都是东夷神族。虽然如今五帝共治天下,白帝和青帝等人平起平坐,但他们两脉血缘不同、信仰不同、祖先不同,从一开始便是两支截然不同的传承。

    这些历史天界所有孩子都了如指掌,姬少虞问:“盘古尊神开天辟地,令人敬仰。可是,这些和昨日的幻境有什么关系?”

    玄帝说:“书上只告诉你们盘古的躯体化为大陆,那你们可知,天地分阴阳,人体内也天生有阳气、阴气。盘古体内至刚至阳的一面化为山川湖海,那他体内至阴至邪的东西呢?”

    姬少虞听到这里愣住了,不由道:“盘古尊神是万神之祖,连他身上的毫毛都化为灵草灵木,盘古体内怎么可能有阴邪的东西呢?”

    玄帝对此笑了声,意味深长道:“若你是普通神族,我也会告诉你盘古无所不能,光辉伟岸,你们一辈子都要尊崇盘古。但你是我的儿子,日后要接过北方天界和中央天界的基业,所以,我要告诉你真相。”

    姬少虞瞪大眼睛,隐约觉得他接下来要听到的,足以颠覆他一切认知。

    玄帝淡淡说道:“盘古生于混沌,混沌是宇宙本源,力量十分神秘,神族出过这么多大人物、大神通,但没有一人能掌握混沌,唯一了解混沌的盘古也早已陨灭。我们如今只知道混沌生阴阳两极,分可生四象万物,合则成归一太元,是天底下真正无所不能的力量。盘古既然生于混沌,除了阳刚之气,便该有阴邪之气。”

    姬少虞皱着眉,无意识喃喃:“混沌?”

    “没错。其实最初无人知晓混沌阴气的存在,我们真正意识到盘古还留下其他东西时,已经为此付出了巨大代价。女娲造人后,天地间生灵越来越多,神位早就满了,而凡人中还不断封仙,从前取之不尽的资源变得越来越紧张。诸神之中出现矛盾,因此引发大战。”

    姬少虞问:“父帝所说,可是灭世大战?”

    “正是这场战役。”玄帝想起多年前那些血腥厮杀的日子,叹气道,“那场大战可谓天崩地裂,天地人三界混战,所有神祇都被卷入其中,打得大陆开裂,天空破洞,洪水肆虐,整个世界都险些毁于一旦。后来各位尊神意识到不对,他们好像被一种无名力量煽动,极易勾起心中的黑暗、暴力,天下神仙妖魔,都被这股无名力量蛊惑,狂热地陷入战争之中。不解决这股力量,灭世大战就不会停止。”

    书上对灭世大战所言甚少,但那么多神祇在灭世大战中死了,死因总无法避免。姬少虞或多或少听说过,帝俊便是因为封印魔柱而亡。

    他猛地想起什么,惊诧道:“这股无名力量,可是魔柱?”

    其实姬少虞也不知道魔柱是什么,但书上说魔柱罪大恶极,无论神、仙,见到魔柱都要立刻上报。魔柱在他们心里,无疑是最邪恶的东西。

    “没错。”玄帝点头,长叹道,“那时尊神们已经意识到是混沌阴气在煽动三界打仗,但连青帝都对混沌无能为力,帝俊只能以身祭道,封印混沌阴气。大战结束后,为了安稳三界人心,青帝没有说这是混沌,而另起了一个名字,称之为魔柱。”

    这些事情和姬少虞的认知截然不同,他怔了一会,试着问:“魔柱和魔族有什么关系吗?”

    玄帝看着眼神清澈、面容稚嫩的儿子,语气颇为慨叹:“没有关系。但是,谁关心呢?”

    姬少虞看着玄帝的眼神,猛然明白了玄帝的意思,一下子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