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暗域

    聂明宇觉得这些日子自己见温煜的时间有些频繁，比如突然邀约的一场高尔夫，或者临时的下午茶，又或者在自己治疗周期下庄先生家的一次聚餐，在他警觉地发现自己在慢慢允许这个女孩儿参与到生活中的时候，甚至已经开始有些享受这样的约会，比如现在。

    两人坐在书店靠窗的位子，一个半趴着看手里厚实的剧本，另一个拿着保温杯戴着眼镜看电脑上的财务报表，虽然彼此都没说话，但总是用余光偷偷交流。书店里很平静，落地窗让阴影无处遁形，每个人都暴露在炙热的阳光下，更不用说这光辉撒在女孩儿的头发上反射出温暖的曲调，女孩儿看剧本很认真，有时还勾勾画画的做批注，虽然聂明宇对这些文艺作品并没有那么感兴趣，却也不难看出她的敬业。

    温煜放任自己沉浸在这个男人营造出的暂时的温柔幻象里，毕竟谁不知道龙腾的董事长五年前就已经结婚了呢。她没有拒绝这些命名暧昧的约会，也没有着急推进两人的关系，说起来其实最开始自己的目的也不单纯。手里捧着的是经纪人为她争取的大导演新筹备的商业片里分量极重的女二，不接烂片不赚快钱，这算是身处肮脏世间她固执的那一份清高，虽然也许有一日也终究会出卖灵魂。

    聂明宇的手机铃声打破了这一份难得的平静，透过眼镜看向他，温煜带着笑意指了指一边的公共休息区，男人勾了勾唇角。但显然这通电话带来的不是什么好消息，从他回来后那紧缩的眉头和阴鸷的气场就能看出来。还没等男人开口，女孩儿率先帮他收拾好了手提电脑和水杯，粲然一笑。

    “别皱眉，非常难看。”两根纤细的手指轻轻点在男人的眉心，指尖微凉，摩挲着他紧缩的眉头，这动作说不出的暧昧，“都会有解决办法的，我相信你。”刻意压低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轻巧，聂明宇释然的深呼吸，复而露出笑意，“嗯，我知道。”

    两人在地下车库分手，温煜左顾右盼的发现没有什么狗仔才走去相反的方向上了自己的保姆车。果然经纪人已经等在了里面。

    一些无聊的广告拍摄，和一个新代言的合约洽谈，喋喋不休的女人对她耳提面命，这些话无非就是劝她多接片子多工作，给大众眼前刷新鲜度才能在一众耀眼的同行里杀出血路，不过这些话她一概都是听听就过，从不放在心上，说来最感谢的还是这个经纪人，公司虽然有不平等条约但赵姐一直待她极好。“你跟聂明宇现在到底什么关系？”见到无动于衷甚至已经放空自己的温煜，赵茹长吁一口气，只能换了话题，不然早晚有一天被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气死。“我和他能有什么关系？”温煜瞥了人一眼，抱着手臂重新看向车窗外，语气即便淡然，心思却波涛汹涌。“当初让你去那个酒会本意不是找个大佬潜规则，这条路虽然是捷径但终究太危险，男人都靠不住，更何况是只看脸的男人。但是现在你的价值让公司愿意捧你，所以多认识一些商业的大佬没坏处。”赵茹恨铁不成钢的念叨，“但你现在和聂明宇的关系非常危险。”看温煜没反应，经纪人气的拿刚才的合作书卷起来轻敲她的肩膀，“一旦被人拍到，这就是盆脏水，有多少人觊觎你这个位置不知道吗？”

    温煜终于舍得把眼神从窗外的景象里抽出来，带着似乎嘲讽的笑意看过去，“这不就是公司的意思，一直想给我身上按得绯闻，不是说黑红也是红？朋友而已，媒体惯会捕风捉影，模棱两可的东西他们最喜欢。”赵茹被她噎的完全没话说，她知道在温煜眼里自己是和公司统一战线，按道理也是如此，但偏偏其实她心里夹杂着一些看待meimei的情感，张了张嘴叹口气，“经纪公司就是这样，保持话题度才有流量，别人才能记住你。”

    “我知道，但是不在乎，也不需要被这样记住。”从北大医学部毕业的那一刻她的所有梦想就已经灰飞烟灭无影无踪，曾经崇高的为人类健康奉献终身的理想早已败给残酷的现实，若是能青史留名，她也只希望自己的名字留在医学生的教科书上，而非无病呻吟的文艺作品，和不知所云的所谓艺术。

    这不是聂明宇第一次被敲诈，但被皮条客敲诈却很少有，他看着躺在地上的尸体，多少心里有一点对张峰办事不力的怨言，利索的戴上手套把人塞进车后备箱，亲杀亲埋也没什么快感，反而让刚才和温煜在一起时平静下来的内心又翻涌不停，“我的手早已沾满鲜血，”不带感情好似机械的复述一般说出这句话，然后把白布袋丢进海里，曾经他也想过如若有一日东窗事发该何去何从，想到最后不过一个死字……但现在已经不能坦然赴死了。

    张峰那边处理完两个妓女和聂明宇坐在一起，心里还是有些紧张，人都有生态位，有些事不上称没四两重，上称了一千斤也打不住，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有一天变成被舍弃的棋子在这场博弈里至少现在利益是共同的。

    拎着人准备的礼品回家，聂明宇心里对父亲残存的一些幻象还在作祟，小跑的步伐是阴影也是爱，不自觉的透露出来。面对聂市长疾声厉色的发问，男人云淡风轻的否认，但这件事已经让他足够重视起来，收起那些独孤求败的心态，最好能功成身退洗白上岸，不然大家一起没得活。

    有没有那么一点对刘振汉的恨意呢？大概有吧，尤其是在得知他主查这起案件的时候。饭桌上依然说笑着的几口人都知道风暴将近，唯独聂明宇置身事外的审视他们每一个人，可怜自己也可怜这世间如他一样的人。

    虽然海关扣了那三十八辆车是个大麻烦，但事情还没坏到不可挽回的那一步，他依然相信张峰的能力，并且提供了自己的情报，比如贺清明的弱点，那个身患残疾的小姑娘。

    连日来的烦心事让他愈发想念前一个月和温煜在一起的时光，即便不说话安安静静的只做自己的事也能感觉到分外悠闲，但看着对话框停留在一周前的文字，聂明宇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把人约出来，毕竟之前似乎都是女孩儿主动。把玩着手机，浏览网页上的信息，一条新闻映入眼帘给了他思路。

    电话响了半天才被接起，那边沙哑疲惫的声音让人一下坐直，试探性的发问，女孩儿头一次没思考就直接拒绝，还没等聂明宇多说几句话就听到一片嘈杂的声音后电话那端变成了盲音。电脑上是话剧的购票系统，男人默默看了半晌，还是点了退出。

    准备起身回家的时候听到外面小芮和张峰的聊天，说似乎在医院遇到了温煜，聂明宇推门出去，故作随意的问道，“你刚才说什么？温小姐在医院？”小芮站直身体恭敬的回答，“我妈说的，在医院好像是碰到个当红的女明星，住院部什么的。聂总要是想知道，我给医院打个电话？”

    “哦没事，不用。”拍了拍人的肩膀径直离开公司。

    车子开进医院，聂明宇寻找着住院部，前台的导医小姐确实透露了那个当红的明星在十楼的肝胆外科病房，步履焦急走进去，一眼就看到坐在病房外打电话的温煜。

    只不过十几天没见，她好像瘦了一圈，看见聂明宇还惊讶的瞪大双眼，让那双明显睡眠不足的眼睛更大些，他想开口，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女孩儿拉到隐秘的楼梯间，这里鲜少人至。“你怎么来了？”温煜开口就是低沉又疲惫的嗓音，都忘记放开男人的手指，“我还以为是你住院。”聂明宇没解释，反而轻轻梳理起女孩儿的长发，“是我mama……”温煜没躲开这有些越界的暧昧举动，反而轻轻用额头抵着他的肩膀，卸掉力气一般半靠在他身上，“不好意思啊一直没联系你，mama她上周住院，这两天一直频繁的吐血，我实在分不开身。”因为体位的关系，她的话音有些模糊，甚至隐约能听出来些哭腔。聂明宇扶着人肩膀，抚摸后背，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安静的半搂着女孩儿似乎想给她一些力量。

    楼道里轻微的响动惊醒了几乎抱在一起的两人，温煜很快调整好自己擦掉眼角的泪痕，抱歉的冲男人笑笑，“还好刚才医生来看过，说这次已经平复下来，她现在正睡着。”眼睛通红，头一次对男人暴露出自己的脆弱，女孩儿有些不好意思，“你介不介意带我回趟家，想拿点东西给mam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