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十字架与蝴蝶结

    幼年贫苦的人心思总要多一点，江小茵当然也不例外，旁人的白眼和闲言碎语让她变得格外沉默和敏感，但要说心思多多少，其实也多不了多少。

    穷人的算计放到明处，其实都不好意思称为“算计”。

    古装电视剧里的桥段就卖身葬父最真实，因为命贱，所以只要几个铜板就哭哭啼啼磕头谢恩了。

    村里叔伯的几包零食一盒奶当然收买不了江小茵，但到城里念书，以后还能上大学就可以。

    况且林睦白长得还好，只比自己大两岁……江小茵便看似稀里糊涂其实还是打了小算盘地跟他睡了。

    她还一度为自己的“拜金”和“虚荣”难受过。

    ……

    女孩睡着了。

    梦里黑黢黢一片暗，什么也没有。

    醒来，林睦白躺在床沿抽烟，细长的香烟在男生的指间明明灭灭，闻起来有股高级的香气，和雨村男人常抽的旱烟不同。

    江小茵不喜欢烟味，但却不讨厌他嘴角徐徐吐出的蓝紫烟雾。

    林睦白捏她脸，“醒了？”

    “嗯。”

    他环住她的肩膀慢慢吸着，说道：“今天带你逛街，晚上回余杭，两班飞机，我坐六点的，你坐八点的。”

    “……”

    “老赵会陪你，有什么不懂的只管问，要什么也跟他说。”

    江小茵问起别的，“我是过去插班吗？”

    现在是十一月，再念两个月高一上学期就结束了。江小茵母亲死后就耽搁了好几个月没念书，那段时间称为最黑暗的时光也不为过。

    早上起来不知道去哪。

    出门同龄人都在学校。

    就连流浪狗都能成群结队，她却只能这里晃晃那里转转，吃饭都没味儿。

    本来她只是孤儿。

    那几个月却好像成了全世界的弃子。

    林睦白捻灭烟，“行吧，真是个好学生……当晚下飞机你明早就能去学校。”

    江小茵看不出他是生气还是平常就这么说话，她盯了好一会儿，心吊了起来。

    林睦白眼珠一转，笑，“你睡着了死抱着我，怎么推都推不开……这么黏人可不行，我没法天天陪你。”

    江小茵“嗯”了声，赶忙收回搂着他肚子的手。

    林睦白反压过来，臂弯牢牢擒住瘦削的身体，又补了句，“没叫你一点不黏，zuoai的时候我喜欢女生主动一点……来，亲一口。”

    江小茵偏头啄了一口，然后不够似的，又亲了两口。

    林睦白脸上的笑意加深，揉揉白发，站起来穿衣服。

    拉开窗帘，一片大亮，江小茵才知道现在已经中午十一点了。

    饭是在酒店餐厅吃的，她吃很多，撑到胃痛，林睦白挑挑拣拣，只吃了个菠萝包。老赵开车送他们去购物中心，江小茵看什么都新奇，却什么也不敢要。

    束手束脚的模样在满是奢侈品品牌的回廊格外扎眼。

    别的情侣都很登对，或酷或阔，走路都带风，唯独林睦白带着她，像少爷牵土狗出来遛弯。

    “想买什么？”

    “一个叉的那个……”

    “安德玛？”

    “不，不是……”江小茵想半天说道：“特步。”

    林睦白笑得眼都看不见了，却没有说什么。他点出地图搜索，很快带着江小茵来到专卖店。

    她依然束手束脚，看什么都先看价格，然后眉一蹙，夹紧胳膊，手指在价牌捏来捏去，似乎搞不懂不过是件运动衣怎么能这么贵。

    林睦白抓来导购跟着她，交代了句：只要她看过的就往篮子放。

    然后自己翘着二郎腿坐在圆形沙发玩手机。

    没多久，江小茵拎着两件玫红色的打折体恤过来了。

    他头也不抬，“你皮肤本来就黑，穿玫红更黑。”

    江小茵低下头。

    林睦白站起来，在导购推着的购物篮里挑挑拣拣，然后拉着江小茵进试衣间，亲自帮她脱，然后再穿……

    女孩满脸通红，出来走路都是飘的。

    他竟然在试衣间揉她的胸……

    购物袋堆堆叠叠。

    多得吓人。

    江小茵潮红的脸慢慢变白，揪他衣服，“这么多……”

    “老赵会来拿，又不要你拎，怕什么？”

    重点是这个吗？

    江小茵张张嘴，说不出话。同样说不出话的还有忙着结账的工作人员和目瞪口呆的其他顾客。

    江小茵束手束脚进来，再出去，躬着的背挺了起来。

    她换上了崭新的衣服和鞋子，还牵着林睦白的手，他的手好滑，凉凉的。

    他说：“想笑就笑，憋着干嘛？你以后不会再像今天这样高兴了，小笨蛋。”

    江小茵不懂。

    后来懂了，欲望是无穷的，喜悦和金钱有关，但绝对不是正相关。

    懂的多了，要的也就多了，不开心也就越来越多了。

    因为总有你，要不到的东西。

    林睦白又单独给她挑了几身衣服，主要是秋装。他还带江小茵到美容店，跟店长要了工具，亲自帮他的小玩具打耳洞。

    江小茵流了血。

    沾满血的棉球堆在桌台，她却没喊疼，大约是和他亲近了，忍耐力增强了吧。

    店长说她毛细血管丰富，没见过打个耳洞流这么多血的人。

    终于止住。

    林睦白挑了两个耳钉给她，一个十字架，一个蝴蝶结。

    他说：十字架象征忠贞，你不能背叛我，否则死定了。

    江小茵点头。

    他又说：蝴蝶结代表守口如瓶，你不能跟第三人透露我们的关系，除非我开口叫你的名字，否则就算见面也只能装不认识。

    江小茵又点头。

    他把耳钉反戴在女孩耳朵，这样正面看就是两个细长的小棍，学校不会追究。

    他用湿纸巾擦拭手上的血，“你可以在心里喜欢我，但不能爱我。”

    江小茵没应。

    林睦白捧住她的脸，笑眼一片凉薄，“这是为你好。”

    再一年，他十八高中毕业，去念大学就用不着她了。

    可是一年的包养期限他怎么也说不出口，因为江小茵的眼在听到“不能爱我”这四个字时刷地就红了。

    她好像已经爱上他了。

    真是要命。

    女孩揉揉眼睛，将泪揉走，唇抿了又抿，郑重道：“我懂的……睦白哥哥跟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不会爱你，让你惹麻烦。”

    林睦白一怔，话到嘴边，全忘了。

    他站出去抽了根烟，看她背着圆圆的小挎包垂头丧气出来，心里有些古怪的滋味，于是伸手摸江小茵的头。

    揉了又揉。

    发都凌乱。

    林睦白总在想，当时应该讲点什么，这样后来就不会后悔。

    可他终究是没心没肺的，后来有了心肺，也是后来的事了。